“道然?这孩子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他的经脉正在燃烧?”

“......不仅是燃烧,还很有可能会被燃成灰烬啊,先用碧落寒气诀来封住他的心脉。”

“不行,他的血液都在燃烧!想要救他,除非放掉他全身的血!”

“......那也没办法了,这大概即是天命,他既然有了这样的天赋,那就注定命中会有此劫,渡不过也怨不得人。”

“你就是这么当师父的?眼看着徒弟死?对了!我记得[落尘埃]还在祖师殿内,请出来吧!起码能保住这孩子的一条命!道然他也是为了救人,情有可原!我现在去取天师的手谕!”

“......之后呢,即便让他捡回了一条命,那师伯你有想过后果吗?一个再也无法修行的道士,该在这龙虎山内如何自处啊......[落尘埃]这等法器又会惹来多少他人的嫉妒与窥探,又会让他平添多少屈辱与烦恼,不如就此住手吧。”

“不行,你让我眼睁睁看着这孩子死掉?!我告诉你!我......”

灼热的空气,杂乱无章的景观,无休止争吵的声音。

苏澈再次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

茫然的抬头,然后缓慢的抬起左手,在手腕处,有一道狭长的伤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在他十四岁那年留下来的伤疤,但也不是唯一的,据说当时被茅山道友送回山门的他活像一个已经开始漏棉花的破布娃娃,龙虎山为了救他也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结果很遗憾,他这一生也只能勉强维持受伤前的修为,再也无法寸进。

而他在昏迷时听到的那段对话也确实在日后应验,救他所用之物已经全部用来补足他自身,于是面对他这样一个必然归为平凡的道士,龙虎山上下同门都不曾觊觎或欺辱于他,除了那一点怜惜外,更多的还是漠视。

对于一个再也无法修行,在山门内领不了任何职的道士,漠视再正常不过。

于是苏澈也没自讨无趣,正好各大道门为了限制妖怪而设立的[执法六道]在人世间已经开始扩大范围,正急缺一批管妖怪混日子的道士,他干脆把受伤前斩妖除魔攒的那些赏赐和灵物全部散给熟识好友们,和师父说了去意后,只带了一堆破烂和一张龙虎山的箓牒就下了山。

一晃,已是三年。

而他现在所在的[七号旅馆],就是执法六道为了管理妖怪而设立的住宿设施,七十年前各大道门与妖族一战后,为了停战而立下誓约,大体就是妖怪可以进入尘世享受人的生活,但也需要接受道士们的管制,于是事就这样成了,虽说免不了有些妖怪按捺不住本性而兴风作浪,道士们也经常焦头烂额的去擦屁股,但大战终究未再出现,起码算个和平。

这不昨天就是为了肃清那个月狼,苏澈累得不行还作了一宿的噩梦,梦里全是他被月狼拎着当锤子,不断的用他的头敲碎窗户,而南阳像个二傻子一样,淌着哈喇子就在旁边看。

“......你是醒着还是没醒。”坐在同桌的南阳终于开口了,他在旁边看苏澈半天了,这人突然像抽筋了一样坐起来,然后就在那里望着空气发呆。

“你把你哈喇子给我收了。”

“......嗯?谁流哈喇子了?你刚睡醒被眼屎蒙眼了是吧!”南阳一边骂一边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发现确实没东西后立刻更加理直气壮起来:“我叫你是有重要的事好吧?”

“什么事?”苏澈立刻压低了声音,他可真怕南阳来一句又有妖怪搞出事来了,南阳倒是不累,大多数时间就是骑电动车,偶尔挨几下揍,战斗的主力可完全是自己啊!

毕竟苏澈现在修为停滞,体内那点真炁可谓是无源之水,施展道法用的真炁散出去一分钟可能一个小时都补不回来,更何况昨天那一战看似顺畅,自己大多数时间占着上风,实则凶险万分,如果再来一次,苏澈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是躺在地上燃烧的那具尸体。

“很重要的事。”南阳开始说废话了。

“我现在不想听到坏消息。”苏澈严肃的回答。

“但确确实实是个坏消息。”南阳也用同样严肃的语气回答。

“......先说说吧。”

“因为今天早上迟到,本来班主任是要罚咱们去操场上跑几圈的,但正巧今天是周五,所以一会儿下午大扫除的时候咱们就得去拖厕所了。”

一听不是妖怪的事,苏澈顿时大喜过望,乐呵呵的摇了摇头:“这不是好事吗?好事啊。”

“......”南阳一怔,盯着苏澈:“原来你不是眼屎蒙了眼,你是眼屎直接进脑子里是吧?这还好事?......等等,你不会以为是要咱们去拖女厕所吧?哪有这好事啊!”

南阳情绪有点激动,这句话的声音可就大了点,周围听到的同学纷纷侧目,苏澈也及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你这......你这思想多少就有点龌龊了。”

南阳立刻就想辩解,但和苏澈吵了不知道多少次留下来的深刻印象,导致他每当想出一句锋锐犀利的说辞,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苏澈可能会用到的应对,最后只能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苏澈也开始沉浸在快乐当中,昨天肃清了月狼,执法六道的奖励资金晚上就能到账,明后天是周末,妖怪们必然不会回旅馆住,到时候自己有钱又有闲,这该是多完美的一个周末啊!

就在他的这样自得其乐里,下课铃声响起,大扫除时间到了。

......

“唉,我们怎么活的这么累啊。”南阳正在用墩布卖力的擦着地板,语气幽怨:“半夜还要工作,拼死拼活的,结果在学校还要做这种事......嘿,这哥们儿,你他妈能不能别往外边尿啊!脑血栓犯了?准一点行不行啊?!”

被骂的哥们儿也不敢还嘴,提着裤子就走了出去。

靠着窗台而坐的苏澈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正在卖力拖地的南阳,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环境,这味道,原来南阳说的不错,拖厕所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你叹个什么气,活不都是我在干吗?”南阳立刻不乐意了,把刚才那哥们儿造成的污渍随便拖了拖,就把墩布扔到了角落,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你是我助手,这种事肯定你来做啊。”苏澈耸了耸肩。

“我堂堂猎妖师,打架的时候不能上场只能掠阵也就算了,上学了居然还跟你在这拖厕所!”看着厕所没人,南阳也不收着了,没好气的抱怨着。

“猎妖师怎么了,旅馆里的妖怪你能打过几个。”苏澈乐了。

两人所管理的七号旅馆,其中强大的妖怪并不在少数,就像杜奎那样的恶妖,论实力也只配排在丙级别之中而已,七号旅馆内的乙级别甚至是甲级别的妖怪也不算少。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强大的妖怪却被这两个废柴管理,那就要说到执法六道中的一个重要活动——[封妖]。

由道门符篆科宗师级别的道士亲自书写敕令,加以抟炼科的宗师打造而成的封妖令,就是分配给每个道士的基础法器,功能单一而且简单,那就是封禁妖怪体内的妖力,效力能够维持一周。

道士们每一周对自己管辖内的妖怪进行妖力封禁,倒也避免了妖怪们有意无意的搞出些什么事情来,至于被封了妖力的妖怪会不会遇到危险,那倒是多虑了,就算不动用妖力,妖怪本身的体质也强过正常人类,起码能受得住被车撞几下。

不过说起来倒是真有妖怪借着这一点到处碰瓷赚点快钱花花,道士们除了羡慕也做不了什么。

毕竟来到人世间的道士大多数都是天赋不怎么样,修为难以继续进展的废柴,或是道心不坚,无法承担未来道门重任的惫懒货色,每个月执法六道发的那点钱和一般工薪族没什么区别,来的不容易,到手了又很是不经花。要不是这帮道士都是出身龙虎山,茅山,阁皂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心里还留着那点体面,估计早就在身上贴几张戊土甲符,学妖怪到处碰瓷了。

苏澈这种充电两小时战斗五分钟的“漏电”道士,自然也位列其中,而且他穷的也快要打破心里那点坚持——前几天他其实就已经偷偷写了几张戊土甲符,因为手生还浪费了不少符纸,结果还没等到合适时机碰瓷赚笔大的,就碰上月狼那件事,在接战之前就一口气全用了,当真是悔恨不已。

“什么叫打不过几个妖怪?你居然敢怀疑我的实力!是可忍孰不可忍!”南阳将手中的水珠疯狂甩向苏澈:“虽然不是同一时间,但是是同一个厕所!今天我南阳就再次跟你比划比划!”

“别闹,别闹!来电话了!”苏澈刚想到自己那几张符,心烦气躁之下直接运转真炁将飞来的水珠全部冻结,冰珠落地破碎的同时,苏澈也接听了电话。

“喂?”苏澈轻声询问。

“七号旅馆的苏澈?”电话对面是一个冷硬的中年声音。

“哪位师叔?”苏澈心脏骤然一跳,知道自己的身份那肯定也是执法六道中人,自己处于执法六道最低端的位置,叫这种中年道士一声师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心悸的关键在于,如果没有危险的事情发生,执法六道那边是不会随便联系自己的。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是要通知你,你所管理的第七辖区,需要进行肃清,有妖怪伤人性命后逃离......”

“哈哈,这位师叔你消息过时啦,昨天我们就已经肃清成功了。”苏澈松了一口气,笑着回应:“搞得我还以为......”

“我知晓月狼的死讯,我所说的,是另一个妖怪。”中年道士冷冷的说着:“这次是幻蝶,你们辖区唯一的那一只。”

苏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语气也变得更轻:“这位师叔,请问你真的确定......”

“赶紧着手进行肃清,别丢了龙虎山和你师父的脸。”对方十分不耐,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执法六道那边的电话是吧?”南阳看着苏澈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难道又有辖区之间的联合任务?很危险?我靠你别摆着副死人脸啊!有危险咱们划水摸鱼不就得了,至于吗。”

“南阳,你还记得当时我杀了杜奎之后,你说的话吗。”苏澈看着南阳,还没等对方回答就轻声念诵起来:“一旦杀了人,就不再是我们的[住客],而是完完全全的[妖怪]。”

“对,我是这么说了,我还说了他死有余辜呢!”南阳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急躁起来:“怎么了?难道杜奎死而复活了?恶鬼索命给你打了电话?!”

“如果杀了人的妖怪,是我们的朋友呢?”苏澈没有理会南阳的吐槽,轻声开口。

“是谁?”南阳脸上再也没有了不正经的表情。

“蓝轻蝶。”苏澈握着手机的手臂慢慢垂下:“执法六道的消息从来不会错,她......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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