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帝王沉着脸,显然是在抑制情绪,他“君子好逑”的好戏还从未被打断过,怎能不动怒。不过,他眼睛虽衔着柔(情)佳人,余光却瞥向他的冷情皇后。
冷惜缘愀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礼,清冷如玉的脸颊漫上窘迫的红晕。片刻后,她悄悄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唇,仿佛在将心里话按回去似的,勉强道歉:“臣妾许是有些上火,神志忽然恍惚不清,说了胡话,还望皇上见谅。”
“呵,上火?真有你的,暮春时候就上火,夏天可怎么过?”帝王笑哼一声,执起琉璃盏品了口冷茶。有眼色的宫娥连忙过来添茶,他却做了个手势,示意不用。
“皇上说的是,以此时情境来看,接下来的日子,臣妾确实……不会好过。”
帝王闻言,目光一怔,旋即又恢复了他惯有的调侃与落拓,嘴角的弧度也愈加上扬,一双龙睛更深情地望着泪眼朦胧的俞樱歌,已然心旌摇曳。
这次,冷惜缘的神色与神思皆不再挣扎,认命地沉默着,行礼离去。
入夜后,掌事女官皱眉来到外殿,让太监去阴山侯府传话:皇后同世子夫人相谈甚欢,宴饮后仍未尽兴,遂留她在凤栖宫安寝。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蕴含的消息却十分(重)大,宫娥太监们虽保持静默,但眼神已忍不住纷杂闪烁,更别说各嫔妃所安插来的眼线,受到了怎样的“惊喜”——惊在帝王有了个麻烦的新欢;喜在皇后终于惹出了祸事,而且还是大祸。
果不其然,传话太监还未出皇宫大门,世子夫人承圣恩的消息已如狂风卷花雨,散得皇城遍地皆是。
冷惜缘在落英缤纷中伫立着,只要她肯凝神,便能听到宫墙那面的私语与娇笑,可她显然没有隐忍报复的城府,而是懦弱地捂住了耳朵。
“皇后娘娘何至于此。”倏地,一缕阴风拂来,廊沿的灰影向冷惜缘恭敬行礼。
“……”冷惜缘依旧伫立在残香中,仿佛未曾听见。
“我是来帮皇后您的。”灰影见她不应声,阴沉的声音泛起同情与诚恳,甚至还有路见不平、怒其不争的意味:“皇上这招一箭双雕可谓狠绝,既得了新欢,又损了您的声名,捏造出废后的由头,您乃名门千金、才貌双姝,可不能败给庸脂俗粉,任人宰割。”
“哦、那依你所言该如何?”冷惜缘低头轻拂衣裙上的花瓣,自始至终没有侧头去看灰影的意思。
“皇后应当名副其实,掌管后宫、长伴帝王,哪能这般孤独成囚。”
“可帝王如此,我自然只能沦落至此,有什么好奇怪的。”她的语气酸涩而冷静,声音也轻如落花,可暗处的灰影却凛起眉峰,愈是清冷如水,便愈是无欲则刚,这桩交易怕是不好谈。
“皇后娘娘正值韶华佳年,今后的人生应是锦绣荣华,倘若注定暗无天日,何不考虑、易主?”灰影一个闪身,从廊沿藏到树后,与冷惜缘只隔了几步距离,“易主”两字好似一枚暗器,扎在她耳边。心,惶然一跳。
然而,她只惊愕了片刻,并未思虑忖量,已作出回答:“我这懦弱无用的模样,你也看到了,断不是能成事之人。何况帝王并未成为我的主人,何来易主之说,我的沦落与孤独,皆由我自己做主。”
蓦地,银光一闪,飞镖直刺灰影的咽喉,好在他武功高强,翻身躲开了,却也划破了手臂,溅起一道殷红,似心底狰狞的伤疤。
内官吵嚷起来,连声喊侍卫跃墙去追刺客,冷惜缘这落“阴”缤纷的庭院又陷入沉寂,她木木地站着,眼角映进一抹明黄。
不知他听到了多少?或者,自己说什么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朕要回龙渊殿了,昨日就定下茜美人(侍)寝的,不能食言。”帝王的语气依旧潇洒而玩味:“况且,消息也已经散了出去,今夜皇后和俞氏一同安寝,君无戏言嘛。”
“这不能够,我并不是什么都能忍受的。皇上要么将俞氏带去龙渊殿,要么传茜美人到凤栖宫。我就像方才那刺客所说的,孤独成囚,不为任何人所谋。”
“怎么,皇后还在上火吗?”
“是的,哀火灼心。”
“呵,有意思,冷皇后变成热皇后了。”帝王走到她身边,温热的气息贴上她的鬓角。
“皇上能不能别再玩了?”冷惜缘后退了一步,险些踏上刺客的血迹,遂站定了,俯身拾起一捧落花瓣,葬了那抹殷红。
“……不能,若是停下来,正视自己的人生,我怕、会活不下去。”帝王那戏谑的神情终于露出一分认真,目光亦似沧海般沉了一沉:“因此,我很佩服你。”
“什么?”冷惜缘觉得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果然,帝王那缕难得的认真已如烟般消散,又戴上了他游戏人间的面具,吩咐前来回话的内官:“传茜美人来凤栖宫、抚琴。”
“是。”内官答应着,继续禀告:“皇上,方才那刺客在、”
“等等!”帝王做了个止声的手势:“待会再说,皇后不愿听这些消息。”
于是,所有消息与流言都被挡在了帝王的手势之外,冷惜缘不知她那片花雨之外的天地,喧闹混乱成了什么模样?
是飞絮濛濛、还是阴云重重,冷情皇后被冠以怎样的(罪)名?拆散侯门世子的婚姻、为帝王牵系孽缘、被昔日闺友(背)叛利用、与欲行刺帝王的刺客(勾)结……随意一项罪名,都足以折断风雨飘摇的花枝,让她这只寂寞凤凰落架。
转眼已是初夏,樱花落尽榴花开,灼灼的红色晃得人眼晕,何况榴花本就是对后宫开枝散叶的提醒,冷惜缘侧过头去,她已再无赏花的心绪。
“把这个送回府,问母亲的病可好些了。”她将碾碎的花瓣末制成了熏香屑,倒进瓷瓶中,那是母亲喜欢的香气。她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却只能尽这点零星的孝意,实在悲戚。
若是停下来,正视自己的人生,我怕、会活不下去。
心底摇曳起帝王的叹息,她轻吁了口气:“可是,那些醉生梦死的戏码,你真觉得有意思么……”
谁知,这游戏竟不给她静思的时间,拿着熏香瓶的宫娥才走到廊下,又退回来通报:“娘娘,樱贵嫔来了。”
“樱贵嫔?”她黛眉微颦,想不起有这号人,是新晋的吗?帝王虽然多情,对嫔妃之位却很是吝啬,二品的贵嫔只封了两人,还都是重臣之女,这位女子定十分受宠吧。
“就是我呀,惜姐姐。”俞樱歌巧笑倩兮,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般,仍像闺中小姐妹那样亲密地挨着冷惜缘坐下,当然也没有行礼,反而直接拿起桌上的瓷瓶摇了摇:“姐姐还是和从前一样闲呢,这瓶是做给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