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北山脚只有一处镇子。
地处边陲,这处小镇却并不萧条。
天北山连绵辽阔,峰顶终年积雪,有万古不化之冰。
殊奇之地,必是殊异之珍。山中不仅生长着大药雪莲,更有奇铁奇宝。
故此,常有江湖人成群结队于山中寻珍。
是以这个本不大的小镇,也愈发繁盛起来。
白龙客栈。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客栈,除了名字。
老板五十许岁,看着和蔼温和,常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褂,双手束在袖里,笑眯眯的一张脸,老实巴交的模样。
店里有一个伙计,约莫三十来岁,不爱说话,坡了一只脚。
普通的老板,普通的伙计。
因着小店破旧,地方又偏僻,一年到头来这住宿的客人实在不多。
然而在这时节,店里却陆陆续续来了五个客人。
准确地说,是六个。
因为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咚咚咚……
“客官,您的热水来了。”
霄永昌一身白色中衣坐在桌前,一只木质长匣就摆在桌上。
“进来吧。”
“哎。”
得到应允,跛脚的伙计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
他双手提着一只水桶,来到侧房,将滚烫的热水倒进木桶。
“还有几桶水,我这就提上来。”
“多劳。”
伙计佝偻着腰朝后退去:“客气客气,您真客气。”
随着伙计吃力地几桶水倒进浴桶后,房门重新合上。
隐藏阴暗处的人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经过几日探查,他发现霄永昌对木匣从不离身,即便是睡觉,也要在怀中抱着才肯安眠。
如此谨慎,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无妄剑。
何谓无妄?
妄者,狂乱也。
无妄,便是行事谨慎,从不胡来,从无意外。
事不行尽,势不使尽,出七分,藏三分,永留一分余地,便是无妄剑。
而这种人,一旦下定决心,便一往无悔,一往无前,绝不中止,绝不后悔。
昔日如此,今时亦是如此。
但,事上没有真正的无缺。
再强大的人也有破绽。
霄永昌的弱点便在于,他太过爱净了。
每日清晨,他必要舒舒服服地泡一个热水澡。
木匣是不会随他一起泡澡的,虽然它就放在视线所及的范围里。
但看到,和拿到,终究是两回事。
悄然钻入屋里的人心中笃定,只要霄永昌视线移开一瞬,他就能移花接木,偷天换日。
趁着伙计送水的工夫,鬼盗一连换了数个地点,最后将身形潜藏在屋顶。
他的双眼没有看着霄永昌,也没有死死盯着木匣,而是眼观鼻,鼻观心,沉心静气,气息近乎于无。
对于一个江湖上盛名已久,武功绝顶的高手,目光但有接触,便能察觉。身为天下第一大盗,他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霄永昌保养得极好,兼具爆发和耐力的身躯缓缓沉入水中。
就在头颅入水刹那,注意力有极短暂的游离。
一瞬之机,根本称不上破绽的破绽。
鬼盗闪电般的纵下,从怀中掏出一口木匣,眨眼间与桌上木匣完成交换。
他的心很静,动作更静,一套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重新吊回屋顶,使尽一身功力的他尚需回复,也需要一观霄永昌的反应。
一刻钟,霄永昌从水中走出,用崭新的毛巾擦干水渍,然后一手按在木匣。
鬼盗亲眼看着他的动作,即便已将心跳呼吸压至极低,终究无法解除情绪的紧张,心几乎提在嗓子眼。
霄永昌的表情没有变化,如常地把木匣放在膝上,拿起木梳,轻轻梳理起头发。
呼——
鬼盗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然后就在刚才,他的额上悄然凝出一滴汗水。越是想要将这汗水抿去,这滴汗珠就越是饱满,片刻间已凝成水滴,顺着脸庞一路缓缓滚落。
鬼盗的眼睛颤了颤,于是汗珠经过眉睫。鼻子耸了耸,汗珠途经鼻梁。嘴巴动了动,汗珠路过胡须。
转眼间,一滴汗珠跋山涉水,来到了下巴,在下巴尖上摇摇欲坠,马上就要落在地上。
鬼盗发誓,这趟活做完,他一定要改掉刮胡子的坏习惯!
一滴水落在地面上有多响?
对于普通人,需要在极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勉强听见。
而对于霄永昌这种高手,在这种环境下,无异于平地惊雷。
就在汗珠落下一瞬,鬼盗已绝望的闭上眼睛。
但,就在此刻。
霄永昌已将头发梳完,起身拿起搭在架上的崭新衣服。
嗖——
他抖了抖衣服,于是水滴落地的声音被完美掩盖。
换上一套崭新的紫衣,霄永昌掸了掸衣角,抱着木匣打开房门,离开了房间。
呼……
鬼盗心底一松,几乎要长声呼气,来让自己放松下来。
下一秒,他就开始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出声。
因为门开了。
因为霄永昌又回来了,他来到衣架前,从旧衣里摸出一个钱袋放入怀里,随后他再度离开,门重重地关上。
“呼……”
鬼盗终于可以呼吸了。
他在屋中等了半晌,悄悄把窗子开出一条小缝,然后人青烟似的从缝里钻了出去。
这是后院,他的一双脚稳稳地落在地砖上。
但他的眼睛却与另一双眼睛对上了。
那是一个跛脚的人,正在木桩前劈柴,此时斧头抡在半空,双眼呆愣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人。
这人劈柴怎么没动静的?
鬼盗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下一秒,他就看到伙计木讷着一张脸,冲了过来。
就你这瘸子还想追到我……
鬼盗心中不屑,他甚至一动不动,还朝着伙计勾了勾手。
随即,瘸子无神的脸出现在面前。
卧槽,他不是瘸子吗?!
鬼盗最后的目光停留在那柄高高落下的斧头上。
阴沟里翻船了……
然后,他仰头倒了下去。
啪啪啪啪……
忽然有鼓掌声传来,而后五个形貌各异的人从房后走出。
白发白眉的昆山派掌门拍着掌:“果然是鼎鼎大名的疾无影,一身轻身功夫连鬼盗也未能反应过来。”
“此人就是鬼盗?”真阳道易秋道人捋着长髯,看着地上昏厥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此人。”
“不知霄先生是如何发现此人的?”大禅寺叶晦方丈问道。
“我好洁净,虽无凤凰非梧桐不栖之癖,却也对周遭环境异常敏锐。”霄永昌道,“前几日房中出现陌生人,我便有所察觉。几经查探后,发现是鬼盗,未防打草惊蛇,我佯作不知,且故意配合此人,将剑匣盗出,便是要看此人幕后主使是谁。”
“抱歉,我正在劈柴,却一头撞见此人,坏了霄先生谋划。”
“无妨。”
霄永昌连迈几步凑前道:“剑匣尚在此人怀中。”
就在他将凑到鬼盗身前时,一只脚忽然踏出,拦住去路。
“且慢。”店老板从伙计身后迈出,“此人是我伙计所擒,身上赃物自然也归我伙计所有。”
“我伙计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你霄永昌要拿走,怕是不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