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选择在十二号放学的时候去学校附近的商场,他的原定计划是手套,但这个天气已经基本用不着了。

早上和江程在弄堂里走的时候,顾远说今天要早点回家,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江程愣了一秒就答应了。

答应的很快,但她听见心中有什么支撑起自己的东西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没有停的意思,好像天空漏了个洞,要把整座城都淹没一样。

江程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还没有多少学生,教室角落里的拖把长了蘑菇,值日的女生一脸嫌恶的看着拖把。

“啊,江程,能不能拖一下地。”

在见到江程的一瞬间,女生的眼睛亮了起来。

江程放下手里的书包,她看了一眼女生,说:“今天不是我值日。”

“诶,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自习课的东西你都会了吧!”

她的手悬停在半空中,然后转过身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都会了。”

江程的语气并不好,她已经开始皱起了眉头。

“江程,作为优等生帮助一下同学也是应该的吧?”

江程转过头去,看见穿着一身白的李笑笑正站在教室门口,用涂着粉白色指甲油的手捋着自己的头发。

回南天的寒冷一下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初二夏天的炎热,好似有热浪一般扑面而来,让江程寸步难移。

李笑笑的脸上是灿烂的微笑,但在江程看来却像是散发着恶臭的大王花,在逐渐腐烂。

很多次,江程会想过要是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母亲就好了,但罪恶感会像浪潮一样的席卷她。

初中的家长会,魏春彤一次都没来过,而江程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笑笑会在某一天突然和她说“我看见你妈今天又和男人走在一起了”。

江程是想否认的,但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那时候,李笑笑的脸上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微笑,好像在诉说着胜利的是自己。

她有些痛恨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不是矢口否认而是上前去拽住李笑笑的手,说“求你别说出去”。

“哎呀,笑贫不笑娼嘛。”李笑笑的语气十分轻蔑,她就像掌握了江程的杀生大权一样。

江程像是被流浪犬衔在嘴中,随时随地都被尖锐的犬牙咬穿身体。

然而流言依旧扩散在了狭小的教室里。

“我知道了。”江程把手里的书放下,娴熟的拿起拖把,在走出教室前,听到身后的“她还真是清高”的声音。

江程自诩是恶毒的,如果可以,她会把周围一切的人用巫毒娃娃诅咒一遍,除了顾远。

还有三个月就好了,江程想,她就能和这些地段生说再见了。

时间却像蜗牛在缓慢地爬行着,留下的黏液在十五岁的生命中变成瘢痕。

老旧的卫生间永远都散发着氨气的味道,瓷砖上是无序的鞋印,夹杂着水和泥土,像满是人体污秽的囚室,用来洗拖把的水池中是铅灰色的水,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水声“哗啦”,无论洗多少遍,拖把上挤出来的水依旧和池子里的颜色相差无几,江程也会适当的偷懒,她没有老实到拖地还要把拖把洗得非常干净的地步。

只是把拖把上长了的蘑菇用脚踢了下去,留下一点根部还牢牢地扒在拖把的布条上。

她拎着拖把的柄走回教室的时候,值日的女生还说了声“谢谢你”。

这种无谓的感谢江程只是抽搐了一下嘴角,她能感受到整个班级都投来了目光,尤其是某个角落的目光,最为扎人。

只有在老师在的时候,江程感觉到的目光才会消失,但黏在背上的恶心触感一直无法消去。

接近放学的时候,班里的氛围最为压抑,每周的数学周考会放在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

周考对于江程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她甚至可以提前交卷开始写周末的回家作业。

她把试卷交到数学老师手里的时候,被低声喊住了。

“这周日的竞赛,好好表现啊,老师很期待你的成绩。”老师压低了声音在说,江程木讷地点点头,走回了座位上。

从角落里刺过来的视线依旧会让人感到灼痛,江程很努力的去甩掉这份触感,随之而来的是顾远早上的话语。

持续了快要一个月的一起吃午饭一起回家的路程,在今天忽然消失了,就好像心脏突然有一块缺失了,不找回来的话血液就会源源不断的向外涌出。

天空还没能完全暗下来,大批的学生离开教学楼之后只剩下漆黑空荡的景象,好似有女鬼会从一旁的黑暗中跳出来一样。

江程在树干旁伫立了好一会儿,她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男孩的影子,但伸出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能摸到,只有一团看不见的冷气。

常青树的枝叶永远都是茂盛的,月光照不透厚重的树叶,江程忽然感到了呼吸困难,喉咙紧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那里,既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有自己这么个人站在这里,于是迈开腿的时候,两条腿都因为灌了铅而走不太动,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的挪动着步子。

“噢哟,都要关门了怎么出来的这么晚。”门口的保安双手扶在铁门的栏杆上,对着江程吆喝着。

“对不起。”江程低着头,步伐摇晃,为了表示歉意微微点了点头,长发挡住了不少的视野,但那些霓虹灯在她看来都变成了一片的死灰。

世界一直都是灰色的,江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那些鲜活的事物感觉不到生气,兴许是主观的问题,她想。

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拖着尸体一般的身体向前走着,在数不清的日子里感受着将死的每日,然后掐着自己的心脏苟延残喘。

有时她甚至会不自觉的念着“小远”这个称呼,哪怕没有一点意义,却也像是吊着她最后一口气的解药,一直悬挂在看不见的视网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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