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幻术都有其破解之法。

只要找到一个关键之处、就可以挣脱而出。

就如同脉有脉门,阵有阵眼……可是这一方幻境世界的出路在哪?

中年男子眉头紧皱。

“出来!给我出来!”

无人应答。

风轻轻吹拂,温和地抚摸着他的光头。

他有点懵。

脑袋里不知怎么的浮现出一句话。

“知识就是力量。”

……

这句话是冥王说的。

在修行界,确实是如此——

许多功法都依赖于修行者自身的悟性。

并且修行者根据自己所悟的东西,能够创造出许多新的衍生功法。

也就是说,悟到的意象,都可以加入实际战斗之中。

“人类因其所知而强大。”

就比如冥王的金乌神功。

据说是因为冥王理解太阳的本质,从而将自己的身躯幻化为一轮新的太阳。

无比炽热,光芒万丈,不可阻挡。

冥王曾经试图将这门功法授予他的徒弟……然而却没有一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那时冥王笑眯眯地对大家说:“这个涉及到核物理和天体物理的一些知识,不过我们需要先从基础的数理知识开始学起……”

(真见鬼,为什么咱们跑来拜师学艺、修炼功夫,居然还要学甚么课本?)

(这些个数字,只有那些懦弱的、唯唯诺诺的、整日拿着账本的账房先生才会去钻营的奇技淫巧吧!)

修行者都是心高气傲的,越是有天赋的人越是如此。

即使是冥王亲传,也没人愿意去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课。

冥王自觉无趣,后来也就不办这样的课了。

……

被困在幻境中的这位红袍中年男子,当然没有经历过冥王的时代。

他还很小的时候,冥王就已经失踪了。

他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雪国的仙术修行者,使用的幻术到底是基于何种意象、何种心境、何种感悟?

如果无法看透这一点的话,恐怕要找到出口有点难。

……然而思考良久,毫无结果。

思维似乎远比平时要迟钝得多。

“不管了,老子把你的幻境杀穿,看看还有什么花头!”

他暴躁地向前突进。

犹如在战场上砍杀敌人那样,左右切砍着花丛。

大片大片的紫岚花零落成泥,被他快速地踩了过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不断重复,无穷无尽。

看不到这片花海的边缘在哪里。

他累了,手都已经砍麻了。

坚硬如铁的手掌,掌侧也开始生疼起来。

当年师父要他抓五千头猪,他抓了整整半个月,也比这好受得多。

至少那时他知道这一切都会有个头。

五千就是五千,而不是无穷无尽。

他颓然地坐倒在摇曳的花丛中,望着自己砍出来的一条路,傻乎乎地又哭又笑。

有生以来从未面临过如此巨大的绝望……明明可以轻松地毁坏一切,可是就仿佛在与一片大海搏斗,一切都是徒劳。

就算一刀砍断海中升起的浪潮,海也永远都是海。

它静默无言,它无声嘲笑。

这比死在强大的敌人手下更让人难受。

比强者更可怕的是未知,比未知更可怕的是虚无。

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难道之前几位弟子所经历的、就是这样的幻术世界吗?

在这里待的时间,换算在现实之中、是否仅仅只有几息光景?

或者说,在这里所耗费的时间,真的是时间吗?会不会仅仅是某种邪恶的仙术、延长了身体对于时间的感知,以此困住修行者的精神,使其自己陷入疯狂和精神错乱?

中年男子已经不敢对此细想了。

他要尽快找到这里的破绽。

……

第一天,他在花海中睡着了。

第二天,他一日斩落千斤之花。

第三天,他依然没能找到出口在哪。

第五天,他开始尝试把花捣成细碎的花泥,这样口感似乎稍好。

第十九天,他躺在花海中一动不动,望着永远都没有云彩的蓝天。

第二十五天,他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老有一些让自己不爽的人在眼前跳来跳去。

有个天赋特别好的家伙,整天就在人群中炫耀。

说自己的功法多么厉害、别人练的大路货功法多么不值一提。

又有一个颇有天赋的少年,练到太乙三层了,还常常故意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新人的样子,跑到一群师兄那里去问:“我十三岁了才太乙三层,正常吗?我是不是不适合修炼啊?”

然后收获年长一些的少年们的一阵略带酸味的惊呼:“我们十三岁的时候连二层都没练到啊!”

还有一个家伙,明明自己武艺很菜,却总说是武器装备的问题、场地的问题、天气的问题;

别人说几句,这人就要酸得像个柠檬一样地整天嘀咕,说别人都是运势好。

“嘿嘿,可是他们全死了,我用了三年,把他们全杀了。一群狗东西。”

红袍中年大叔开始傻笑。

……

第五十五天,他眼前已经出现了被他杀死的那些人的身影。

他把他们又杀了一遍。

第五百二十天,他恳求那些曾经让他不爽的人能从土里复活,好陪他说说话。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天,他把自己的一条手臂扯了下来,用痛楚证明自己还活着……又或者只是因为这种行为似乎有些趣味。

第两千天,他回到了自己出发的地方。

那里的花早就重新长了出来。

他看着摇曳的花丛,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闭上了眼睛。

心随风动,风随心动。

他醒了。

一切都如此玄妙。

也就是说,其实当他的精神刚刚进入幻术之中的时候,如果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待在原地,稍微过一会儿就可以直接出来。

可是他砍杀、他斩落花朵,他一路向前武力开辟小径,结果却离“答案”越来越远。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餐馆还是餐馆,围观的人还是那些人。

自己在幻术中被折磨了几年,可是现实中似乎刚过去不久。

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完好无缺,并没有被撕扯下来。

然而那苦痛的精神折磨确实真实的……

一度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他还是挺过来了。

依靠的不是仇恨、也不是羞辱他人所带来的喜悦。

而是一种难言的平和……或者说虚无的解脱。

别人可恨,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人跳腾,那又让我损失了什么呢?

越是重视敌人、越是把别人作为一个“必须被我打倒”的目标来看待,其实就越是让自己的精神执迷、越是让对方的生命变得有意义。

世间没有那么多重要的事务,也没有那么多重要的人。

所以说啊……

人活一世,只要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以及喜欢自己的人过上美好的生活,这不就好了吗?

……

他掏出小木棍,一个一个把自己的弟子从幻境中敲醒。

再多睡会儿,恐怕就真的发疯入魔了。

当他再次看向那个银发少女的时候,眼中已经充满了敬畏。

“幸福和快乐不是从别人身上榨取的。”宁秋认真地说,“快乐是内生的,是你想要守护什么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获得的。亲近的人彼此分享快乐,就可以产生更多快乐。”

“有道理。”被幻境困了两千天的红袍中年大叔居然点了点头。

但他手下的弟子可不乐意了。

那憨头憨脑的大块头少年,显然什么也没悟出来。

“女人,你给我等着!等我再修炼五年,我一定会回来的!”

(喂!不要抢灰太狼的台词啊!)

宁秋没绷住,笑了出来……

大块头:“笑什么!我饶不了你!”

宁秋乐了:“我宽恕你,并且允许你也多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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