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南飞的鸟儿,没有自己的安身之所,南行的武夫,没有自己的立命之处。

月照大江,江雾蔼蔼。

江边一点篝火,瘸腿的男人坐在篝火旁,赤着上身,遒劲的肌肉上布满伤痕,卑怯的风不敢吹干他身上的水,他也只是坐着,认真地烤着刚捕上来的鱼。

虽然,他已经很认真了,甚至跟大多数人交手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但是烤的鱼似乎还是有点焦了,于是他把鱼翻了一面,拿起另一条鱼,他记得他儿子就是这么给他烤鱼的,有样学样,应该是错不了的。

总不至于,有人行走江湖大半辈子,连个鱼都不会烤吧?

不会吧不会吧?

在一旁的包袱里摸了一下,摸出儿子给自己留下的调料罐,找到缠了红布的那个,儿子不识字,他忘了教,所以为了给他区分调料,就把各个调料罐缠了不同的布带。

加多少来着?

想起来了,适量。

男人拿上罐子对着鱼就是一顿撒。

家里一直很穷,买不起酱油,所以没有刷酱油的烦恼,但是香料好像是要放的,不过香料罐是哪个来着?儿子种了好久才种出来的那个。

忘了,算了,不放了。

抹了一把脸,把这条鱼翻了个面,发现又焦了。

男人嘴角抽搐一下,侧过头,襄樊城外空旷的原野看不见灯火,蔼蔼江雾里零星的渔舟正传来渔家女的歌儿。

一个女人就这样从阴影中走出,淡紫色的手撩开隐身的袍子,端庄的容颜与华丽的宫装与这旷野孤火格格不入。

看着男人笨拙烤鱼的样子,关云岚苦笑一下,在他身边坐下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穿这么正式不累么?”洛寒雨将已经烤完的那条鱼递了过去,说道:“儿子说的,人活一辈子,潇洒一点,自在一点就挺好的。”

关云岚看着手里焦黑一片的鱼,嘴角扯了扯,苦笑道:“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还以为是你教他的,没想到反而是他在教你啊?”

“也不知道从哪学的一肚子歪理,书没念过几本,道理倒是一大堆。”

洛寒雨吃了一口鱼,一股烤焦的苦味,还齁咸,果然又失败了,于是放下鱼,问道:“琉璃仙那个老狗,不敢再为难你了吧?”

“有我这无敌于世,压得寰宇群仙不敢抬头的相公在,琉璃仙那老狗哪里还敢殷殷作吠。”

“半吊子武圣,哪里敢说什么无敌于世?”

“呵呵,江南道的事情,有你为我撑腰,基本是板上钉钉了,我会在襄樊再待些日子,把赈灾和布雨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再向南行。”

“还要南行?苍梧、岭南崇山之中,黎族的古仙们,可没那么好对付。”

关云岚侧过头,看着自家相公,笑道:“这不还有你嘛,怎么的,吓唬吓唬琉璃仙这条老狗就是你的上限了?”

“那里不一样。”

“有何不同呢?”

“路很难走,盘缠不够,儿子给我留的这点钱走不到那里。”

关云岚的笑容僵住了。

她突然很想把这句话写个信寄给李尘风,让他写进《大侠洛寒雨》里,堂堂武圣,因为盘缠不够而不愿意远行。

让那些崇拜武圣的人都看看,真正的武圣是什么德性。

她咬了咬牙,在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洛寒雨,说道:“拿去当了,别说走到苍梧了,你走遍神凰都有余。”

洛寒雨看了簪子一眼,没有收,只是说道:“儿子跟我说,只有最窝囊的男人才会当自家娘们的东西。”

合着还得要现钱是吧。

关云岚眼角抽了抽,把簪子收回来,怀里摸索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银子的习惯,一个仙人也没有带银子的必要。

可是,武圣为什么就有带银子的必要啊?

算了算了,这男人再狗,也是自己找的。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日我差人给你送点银票来。”

“行。”

答应地很爽快,以至于爽快完,都沉默了下来,洛寒雨看着关云岚拿在手里没有吃的烤鱼,问道:“你不吃吗?”

“呵呵。”

关云岚还是要了一口,烤焦了,没放盐,苦,柴,一辈子没吃过几次这么难吃东西的珞珈山山主还是靠着自己过人的涵养,把烤鱼咽下去了。

只是恍惚间,似乎又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也是在这襄樊城外涛涛大江之上。

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武夫,也是这样给满心憧憬江湖生活的珞珈山小姑娘上了一课。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个已经成了天下人憧憬、敬仰、惧怕的武圣,一个成了天下权势和财富象征的珞珈山山主。

日子也总是苦的,总能尝出点甜来,不是吗?

关云岚又小小咬了一口,这下连洛寒雨都看不下去了,连忙说道:“我知道不好吃,你意思意思就行了,没必要为难自己的。”

“我乐意!”

鱼吃的不快,也确实不好吃,但这也是自家男人烤的呀。

两个人,就这样慢吞吞地吃着鱼,享受着江上微风习习。

篝火摇曳,鱼吃完了。

洛寒雨拿出酒壶喝了一口,递给关云岚。

似乎在此时此刻,他们不是武圣,也不是珞珈山山主,又回到了从前,两个人浪迹天涯处处挨打的时候。

人们只知道武圣成为武圣之后从无败绩。

却没有人知道武圣在成为二品之前,屡战屡败,一场不胜,靠着挨打学遍了天下武功。

也没有人知道,那个跟在到处挑战武夫的少年身后,在他挨了打之后给他包扎的少女,就是如今的珞珈山山主。

没有人是生来就拥有一切的。

“你还能撑多久?”

良久,关云岚才问了一个在她心里憋了十几年的问题,自从洛水出生,他们分开以后,这个问题一直都是缠在她心头的魔咒。

转过头,看着自家男人,看着他眼中倒影着的篝火。

洛寒雨只是笑了笑,说道:“撑到儿子可以顶天立地的时候,还是没问题的。”

“你对水儿的期望那么高,为何不肯多教他一些?”关云岚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见过他了,在凰都,他很好,也比你机灵,但是你只教了他拳法。”

“这不赖我,我都教了,他学不会!”

“那火的秘密呢?”关云岚声音大了起来,惊起乌鹊三四。

洛寒雨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让她可以看清楚,在他眼底的火。

那是斑斓的火焰,圣洁,端庄,旺盛,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他不该在我走错了路上,再错一遍。”

洛寒雨抬起手,轻轻放在关云岚的手上,柔声说道:“他是我们的儿子,怎么也得比我这个不成器的爹,要强一些。”

“可,我把火,给他了。”关云岚的声音渐渐小了,她低下头,没有去看丈夫的眼睛,只是小声说道:“我不相信,不相信火真的会灭。”

“没事,我会保护他的,你相信我。”

“他,去中洲了,尘风告诉我的,跟卿瑶那孩子一起。”关云岚问道:“尘风能成功吗?安苏到底还剩几成实力?水儿最后会不会,用上那个?”

洛寒雨沉默了片刻,他在回想,那个踏着黑火,携着漫天风沙降临的

片刻之后,他才说道:“不到一成,那时候祂跟我一样,都是强弩之末了,如果不是……,算了,就算后来恢复了一些,又被太阳王用圣剑重创,祂的情况,比我要糟糕多了。”

“那李尘风能成功?”

“也许吧,那毕竟是神啊,李尘风又只有一次机会,抓住了,我们一起见证神的陨落,抓不住,那咱们一起去给儿子收尸。”

“说正经的!这种时候别开玩笑!”

洛寒雨笑了笑,伸出手,把关云岚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儿子之前给我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话,说火之将熄,然位不见王影。”

“呵呵,但是啊,我们这儿,火虽然快要熄灭了,可我这不还杵在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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