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对上视线时，心中却并未感到分毫不适，反倒是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惊喜，犹如在那一刻达成某种共识，令彼此的心联系在一起。那种感觉是如此美妙，哪怕是沉默中的一分一秒都显得弥足珍贵，于是默然地祈愿着这样的时间能一直延续下去。
如果刚好有人低头走过的话，很轻易便能发现，两人的影子并非同向，反倒像是被那片石栏杆联系在一起，变成灰蒙蒙的一大片。不过，谁也不会在意地上的影子，哪怕是少女自己也没有察觉到这点。
“然后啊，我那个朋友就问我，打算什么时候下来。”段影撑着头，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角色扮演中，语气中再也听不出半点的犹疑。
“那你不觉得尴尬吗？”韩欢欢忍不住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她很庆幸自己能鼓起勇气上前搭讪，更感激自己那个过分识趣的闺蜜。
早在之前一起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安清兰见两人聊得兴起，便自己找个借口溜了，走之前还帮她要到了叶歌的联系方式。本来韩欢欢还以为，只有自己的话多少会感到些许不安的，可段影总能在合适的时候提起一些令她兴趣十足的话题。
她从未感觉到和别人聊天是一件如此有意思的事情。这个男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趣事，知识面广得令人惊讶。而且两人聊天时，段影也不总是在说自己的事，偶尔也会问起一些关于韩欢欢的事情，却又不会令她感到反感。
仅仅是一天时间，她便认可了这位“白马王子”，甚至期待着能够了解更多关于他的故事。在段影的故事中，他是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研究员，现在在一家研究所当助手。他有很多朋友，有一个和蔼的老师，有看不完的书，还有做不完的课题。
今天只是恰逢放假，所以才有空出来商场走走。刚好，在一家能照到阳光的咖啡店里喝咖啡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愿意接受少女的邀请。
“不觉得啊。”段影耸了耸肩，不在意地说道：“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那后来呢？”韩欢欢背着手问道。
“后来……”段影不动声色地往身旁看了一眼，随后轻笑道：“后来的事情就留到下次再说吧，时间也不早了。女孩子这么晚回家可不好。”
“嗯。那回去之后电话联系？”韩欢欢虽然有些遗憾，但看到天色确实越来越暗了，便朝段影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我们不是加了好友么。到家之后记得和我说一声。”段影点了点头，朝女孩挥了挥手，目送着韩欢欢一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才轻叹口气，拿出手机愣愣地望着联系列表里多出来的那个头像。这时候，他倒是没了刚才那博学且健谈的样子，甚至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孤独感。
恰逢，手里的电话刚好响起，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可他并没有把那个电话接起来，反倒是看了一眼以后便直接将电话挂断。
“不接起来吗？”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仿佛是一段录音。可明明他才是那个模仿者，本不该存在于这里的人。
“不用了，反正也只是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而已。”段影恹恹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要是让你的朋友听到这句话，说不定会哭出来吧。”叶歌打趣道。他知道段影没那么多朋友，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老师”。不过，他说自己在一家研究所里当助手倒是真的，毕竟这本就是组织分配给段影的工作。
之前这家伙走出的时候叶歌还没发现，可后来叶歌跟了他一路，很快便发现了段影的能力可能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家伙不仅仅是变成了自己的模样，甚至还能够完美的模仿出自己语气和习惯，就连气息也变得一模一样。他可以肯定，哪怕是沈幼伶在这里，一时间可能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的叶歌。
“朋友吗……”段影念着这个词，随后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我。难道只是因为组织的任务吗？”
他不可能不知道，叶歌对自己使用的能力并不全是为了让韩欢欢愿意靠近他，更多的还是为了让他能够下定决心。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他确实比之前要勇了很多。
“也不全是吧。”叶歌不置可否地说道。
“不得不说，你的模板是真的好用。以后也借我用用吧。”段影有些感慨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想起刚才自己那种侃侃而谈的样子。他很少会见到像叶歌这样的人，明明表现出一副什么都能做到的样子，内心却没有任何杂质。
至少……组织里不存在这样的人。
“……你别顶着我的脸出去搭讪就行。”叶歌不知道是想起什么，忽然打了个冷颤。
“一般来说，我也没那么多能外出的机会。”段影摇了摇头，脸上浮现起些许笑容，“就算下次出来，应该也是和她去约会吧。”
“你这么快就被俘虏了？”叶歌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已经很满足了。”段影轻声道，“如果是原本的我，根本不可能和她聊那么多，更别说保持联系了。她影子里的满足和幸福快要满溢出来，我从未品尝过如此甜美的味道，更别说……是因我而准备的了。”
“那你还会舍得放手么？”叶歌轻笑道。
不知不觉间，段影脸上的色彩逐渐褪去，在夕阳下仿佛被一片浓厚的阴影所笼罩，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可他的声音依旧清晰，里面带着毫不犹疑的意味：“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早晚有一天她还是会忘记我的。”
他已经活了太久太久，而且还会一直活下去。如若要那样的女孩一直记着他，那便再也体会不到任何幸福，最后也只会剩下苦涩与背叛——这只会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来做个梦吧。”叶歌竖起一根手指，脸上是熟悉的笑容，“做一个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担忧，忘记过去与未来，只是为了品尝这一瞬的幸福的美梦。相信我，这个梦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
这一次，段影是真的犹豫了。如果是之前的话，他还能找到借口去拒绝叶歌，可现在他却被叶歌所描述的那一幕深深地吸引，仿佛能预见美梦成真的那一刻。
所谓的美梦成真……或许也并非是要在现实之中，也可以仅仅是一个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期望着梦里的事情变成现实的。
叶歌也没催促他作出决定，仅仅是面带笑容地看着眼前的影子。他愈发能理解美梦所说的一切。所有人都在追求这自己的美梦，以及……美梦成真的那一刻。那又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仅仅是亲手实现这一幕都会令他感到由衷的愉悦。
仿佛，被寄予期望的一切都能一一化作现实。
许久，段影才深吸口气，微微弯下腰，回到叶歌的影子里，仅仅剩下声音。
“先回去吧。我想，我该在回了她的消息以后再做这个梦。”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