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乎其他人的目光,在四班的老师打开教室门的那一瞬间,顾远就直接走上前去,他的局促不安都变成了紧张的话语。

“老师请问,江程今天在吗?”

顾远宁可相信江程是离家出走了,或者是闹了别扭,呆在了家里。

但这名个子有点矮的老师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和江程是什么关系?”

“是……”顾远犹豫了一秒,双手紧紧抓住衣服的下摆,说,“是我的邻居,昨天晚上她没回家我们都很担心她。”

顾远有时候会想,要是自己不会读懂人表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好了,很显然,眼前的老师脸上满是悲伤。

“节哀。”

短短的两个字却像玻璃尖划过心脏那样,血液流出后伤口在发痛,世界一下变得灰暗起来,有股生猛的力量在拖拽着顾远,要将他拖入深渊之中,再也爬不出来。

那是否应该被命名为“悔恨”的情感,在身体中肆虐,逆光处只剩下了一片阴霾,冰冷的空气像是要把万物都凝固一般。

第三次,顾远默念着这个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五楼又回到班级里的,上课铃已经打响了好一会儿了,任课老师站在讲台上,直接让迟到的顾远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顾远也只是站着,他的眸子像是被吹灭的蜡烛,低着头,看着教科书上的一排排字,这上面并没有教他怎么平静的去接受这一切。

倏地,顾远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的呓语出声:“只要睡觉就可以,只要我去找她就可以……”

不知从何时起,顾远也变得依赖起了那个恶作剧的神明,他干脆趴在了桌子上,无视了老师的呼喊。

上英语课的老师眼睛瞪得很大,她从未想过顾远会成为忤逆她的学生的一员,那孩子怎么看都是优等生,叛逆一词和他是挂不上钩的。

或许是顾远身体不好,英语老师脸上的怒气一下就消失了,像顾远这样的好孩子怎么可能上课睡觉呢?所以一定是身体不好。

没有老师想要打破优等生这个榜样,尤其是被所有任课老师都捧在手里的学生。

永无止境的悲伤浪潮越过了时间与空间,扑破窗户和墙壁涌入他的心脏,以暴风式的刮擦卷走他所有的力气,一个小石子横亘在情绪的夹缝中,怎么都拿不出来。

顾远确实入睡了,但身边嘈杂的声响总能吵醒他,每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身处教室的时候,内心的焦躁都会像火一样围住心脏,但是却又被控制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来。

反倒是老师的关心让顾远稍微平静了会儿,但也只是一小会儿。

他说:“我头痛,好像发烧了。”

顾不得这是什么谎言了,顾远看到班主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让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带着他去了医务室。

“这么冷的天会感冒是很正常的。”男孩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着,他还搀扶着脚步不稳的顾远。

发烧是谎言,头痛却是真话,顾远感觉自己大脑的神经像是要被烈火焚烧似的在跳痛着,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他的太阳穴。

医务室的老师让顾远直接躺在了床上,用体温计给他量了下体温,嘟哝着“也没发烧啊”,打量了顾远好一会儿在看他也没有说谎。

但顾远一直紧锁着眉头,他现在只想让自己睡觉,然后一觉醒来说不定时间就能回到昨天,或者前天。

不管是哪一天,只要是江程还在的日子就好。

他在医务室一躺就躺了大半天,最后是顾立国来学校把他接了回家。

顾远一言不发,无论顾立国问了什么问题,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悲鸣。

大概就是因为这点惹怒了顾立国,他把家门关上的下一秒,就抓住了顾远的衣领。

父亲那灰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顾远,而顾远像一具死了的尸体,一动不动,眸子中也没有任何生气。

那是一种对宠物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愤怒,顾立国直接把顾远摔在了地上,很重的一声闷响,顾远“唔”了一声,像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完全没有爬起来的意思。

那之后是如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顾远感到了痛,但他没做出任何的反应,就连求饶声都没有,他是一片死海,不管扔什么东西进去都会慢慢浮上来。

顾立国的声音很遥远,遥远到像是从寺庙里传过来的钟声那样,一下又一下,砸在顾远的脑袋上。

大概是第一次,顾远萌生了就这样被顾立国打死也不错的想法,他闭上眼睛再睁开都是冰冷的地板。

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不规则的排列组合着,构成了一片冰冷,点点红色滴落在地板上,然后晕开,像极了被剥开的番茄果肉。

顾远猛烈地咳嗽起来,好像是要把肺部一起咳出来一样,身上仿佛被万千只的蜜蜂叮咬过,疼的发烫。

顾立国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大佛,他擦去了手上沾到的血迹,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投进了垃圾桶里,然后从腰间抽出眼镜盒子,拿出了眼镜,戴上,开始看财经报,一气呵成。

顾远觉得自己是一条被人捕捞上岸的鱼,而且是死了好几天的那种,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腥味儿让他干呕起来。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抬起的双手都变得乌青,还有肿起来的关节,一碰就钻心的痛。

顾远几乎是要把臼齿咬碎似的用胳膊肘撑起了身体,现在是刚被捞上来那样,在地板上胡乱挣扎着,直到能够靠在墙壁上。

等他晕眩而痛苦的倒在床上时,才终于缓缓流出眼泪,这泪是从早上积累到现在才抵达出口的,头顶的LED灯那惨白的灯光直射得他眼睛痛,然后又是透明的泪模糊了一切,直到他闭上眼睛。

遮盖住天空所有光的云中飘下了雨,最先只是几滴,后来是一道冷锋似的倾泻而出,下得像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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