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大抵都是第一天的重复,单项席有时会回想起戴伽,希望能再见到她……哪怕她那时候已经被嫁给了某个少爷。

对于此事,他多少会感到惋惜,工作最繁重难熬的时候和忆起戴伽的时候都是趋异症的高发期,好在极乐糖精绝佳的止痛效果总能让他及时回归平静。

维黎继续着上午上课下午进针织厂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为受到不公待遇的女工打抱不平——

若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最明显的该是两人之间的想法出现了很多细小的嫌隙,回家路上的交谈越来越少了。

单项席正式入职的第一个礼拜日在公司里耗了大半天,按瑞寇的话说,这叫“团队建设”、“企业文化”,谋斯和斯内克将在这一周一次的会议上说一些让员工受用的人生哲理。

会议室的墙上挂着不少报纸的插画和相应配文,大多是那两人“行善举的瞬间”,不过这插画无一例外都是背影,没有任何一张能看到他们的脸。

单项席没什么艺术鉴赏能力,看到它们的本能反应是觉得插画里的主角见不得人而不认为那是什么光彩的荣誉。他的正后方还摆了一面锦旗,是赞扬斯内克当年“以一己之力降低全城儿童失业率”的。

“看看你们周围的锦旗和报纸吧!这是我早年的不懈努力——无止境的努力所换取的应得的财富和荣誉,如今我会将这些道理授予你们,你们应当对我感恩戴德才对……首先就是要明确为这个世界带来两脚羊的价值……”

单项席倒很是想听听老板的忠言,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不太想花这些时间在什么“西西弗斯精神”“狼群”和“某某学”之类的专有名词上,只想着趁早回去做一件对他来说相当重要的事。

“当年让我取得成功的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我做员工的时候从来不会违背老板的意志,不会推脱生病而放弃工作。

我知道病痛不过是出自矫情和脆弱,那也不过是上帝和老板为了让我变得更好而给我的考验罢了,所以我绝不会向这考验投降,我会更加努力为老板工作,奉献自己,以得到锻炼,成就更好的自己——

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我相信这种科学的办法能成就更好的我,于是——我就得到了上帝的保佑,有了如今的成功——所以,你们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斯内克的最后一句喊声惊得所有人一颤,在回过神之后,所有人都对他报以了最热烈的掌声。

“知道,当然知道!为老板服务,不敢生病!”一个员工抬头挺胸起身,大声答道。

“为老板服务,病不敢生!”瑞寇也起身了,其它员工也都先后起身喊起口号,当所有人都离座后,单项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也该说些什么。

“为老板服务,呃……”然而起身之后的他立刻又词穷了,“啊这,呃哦……是要,噢,服务……啊呀呀,为老板……哎呀!病什么的……嗯,哎——这……哎呀啊!”

“好!好!这才是高情商的说法!”斯内克很满意单项席的答复,自己也鼓起了掌……

虽然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老板夸了一顿,但只要会议结束就是好的,看了一眼钟楼——接近下午茶的时间,还不算晚,单项席就抱起刚买的礼盒直奔那家常去的酒馆。

“咳咳——各位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咱一定要去做什么法官议员,而是要争取让法律保障我们应有的权利——我们可以争取立法来禁止拖欠和克扣工资,我们还可以争取让当局来聆听我们的心声,这又是比单纯暴力手段更好的做法……”

维黎正在向工人们解释一个有些难懂的概念,单项席却打断了她的陈词,把怀中的礼盒递了上去:“维黎,十七岁生日快乐!”

维黎的身材本就苗条,换上新买的一袭长裙和佩有绢花丝带的礼帽后很像是个优雅的贵妇,换上正装的单项席和她并排一站,不像兄妹,倒像一对恋人。

“哥,出门不该左转吗?为什么这次往右走啊?”

维黎想回到酒馆补充完刚才的话,可单项席却将她领到了相反的方向。

“我们生活都已经那么好了,没有去左边的必要了,左边多苦啊,去右边有什么不好?”

明明自己已经谋到更好的职位了,维黎为什么还是总爱跟那些底层的人交流?单项席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把这种行为看做是过惯了苦日子后产生的自轻自贱的本能——那是需要被改正的陋习。

走一阵后就到了目的地,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高大气派的酒楼,屋里传来悠扬的笙歌,上流人士们在大厅相拥着跳舞。

兄妹没有在一楼驻足,而是径直到了二楼,那里才是吃饭的地方。几个半醉了的少爷在夸赞着一种极有创意的新菜品——是用特制的锥子和击锤敲开大骨,吸吮里面新鲜的骨髓。

见到突然闯入的维黎,他们的瞳孔中都冒出了野兽般的凶光,“哎!那妞儿,你觉得战斧牛排怎么样?”那个看上去最彬彬有礼的少爷伸手扯上了维黎腰际的绸缎,哪只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会回身扼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拧,让他发出了非常无礼的惨叫。

“什么战斧牛排?我觉得战斧比牛排靠谱多了!”

“嘶……什么野孩子,真没教养……”那少爷忍痛咒骂道。

“嗯,不用自我介绍,我看得出来你确实没教养。”而维黎的答复很是轻巧,根本没用正眼看那个傲慢的家伙。

找个位置面对面坐下,单项席顺手关上了可以俯瞰楼下行人的窗户,一名女服务员就迎上前来,给单项席递了菜单。

“你这嘴角的钩子是怎么回事?”单项席对服务员的装扮表示不解——有两个小钩子嵌在她的嘴角,用一根很紧的绕过脑后的皮筋连接起来。

“为了笑啊!这样就没人能比我服务态度更好了!这个月我一定能成为最佳员工!”挂着一张标准笑脸的服务员气愤地说着,猛然反应过来什么,又换回了刚才的奉承语气。

“这么敬业的吗!”单项席赞叹的声音盖过了维黎的扶额叹气,点完菜后他还故作随意地多给了服务员两个硬币作小费。

蛋糕端上桌时,单项席显得比维黎还要高兴:“我们终于能分到蛋糕了!这简直是个艺术品……”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甜点,用餐刀小心地切成两份。

“也不知道做蛋糕的厨子自己尝没尝过自己的成果……”维黎托着下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做一辈子蛋糕的厨子怎么可能没吃过蛋糕呢?”单项席把半块蛋糕推到了维黎面前,自己也拿起了叉子。

“那为什么盖了一辈子房子的工匠会居无定所呢?”维黎反问之后,眼神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咱不聊这些,不聊这些,今天是你的生日,别让那些不好的事扰乱了这种日子——你看啊,你也不算小了,外面有没有你喜欢的人啊?是不是可以开始考虑结婚了?我不会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嫁给一个条件不那么坏的人……”

单项席把话题转向了妹妹的终生大事。

“嗯……我喜欢的人吗……没感觉,说起这个,前些天我们厂子里有个女工也被逼婚了,要嫁给一个她自己都没见过的据说是富家子弟的人,她哪会同意啊?就去争……到现在她都没回……”

“哎呀都说了别提厂子里那些烦人事了,以后也不会再……咳,那个,今天我们不是在开会吗?老板跟我们提到了一个叫‘两脚羊’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两脚羊?这我知道——”维黎用手指沾了一旁温热的棕色液体,很熟练地在桌上画了起来。

“哎别!这牌子的咖啡很贵的!”单项席不受控制的惊叫起来,起身抓住维黎的手,周围投来无数诡异的目光,他立刻就为自己的所为感到羞愧了——那毕竟仅仅只是一杯两位数价位的饮品。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注意形象。”单项席改口道。

“噢——”维黎已经用咖啡画好了一个图案:在单项席视角里,那是个正五芒星,指着他的两角各延伸出一条曲线。

“像个穿着大鞋子的胖子?什么意思?”

“到我这边来,站在我的角度看——”

单项席起身踱到和维黎并肩地位置,五芒星变成了倒五芒星,加上弧线后很像是个山羊头。

“两脚羊是要向天堂发起复仇的魔鬼。”维黎解释道。

“魔鬼吗?那他们创造魔鬼干什么……”

“他们没创造魔鬼,但创造了一个少数人的天堂和多数人的地狱,于是多数人成了魔鬼。”

维黎正说着,旁边走来另一位服务员,单项席赶快拦下他,要求给维黎再上杯热牛奶。

“哥你这是?”

“因为咱不差钱啊,不差钱——你身体重要……”单项席一边解释一边环顾周围,确保刚才那些傲慢的目光没有再转到自己身上 。

那杯牛奶还没端上来,钟声突然敲响了。

“啊!我约了要给那几个孩子讲课的,我得先走了!”维黎刚想起身,却被单项席竭力按住。

“又是厂里的童工吗?今天可是你的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就不必在意那些小事了好吗?何况他们还没给你付过任何学费……我觉得……不至于吧……”

“就是他们付不起我才更得教他们啊。”维黎挣开单项席的阻拦,独自跑向门外。

单项席想起身去追她,却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他眼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就是被这么挡着,无法向前半步,疑惑之余他才发现那些雕琢华丽的桌椅也凭空消失了,紧随其后的是身后传来的嘈杂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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