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迎接那些小门派、自然不需要牛老先生出马，只须派些弟子去迎接即可……
可是，今天的灯笼船上，来的是雪国使者。
牛洪涛花了一个时辰沐浴净身、用三十六种香草编织而成的草环缠绕身周、再披上缀有琉璃珠和玛瑙的曳地长袍。
又花了整整半个时辰，请专人为自己梳理了发型，务求简洁而又庄重，看上去既得体又自然。
因为听说北国的长老们喜爱孩子，于是他又精选了三百名童男童女，在旁列队迎接。
一切都准备充分、牛首辅才心满意足地坐上马车。
……
上一次北国来人，是什么时候？
回想起五十年前的雪皇，牛首辅心中一阵战栗。
他记得当时他一百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有为中年”。
修为正值巅峰，精神接近完满，
然而，当他在街上看见雪皇的时候，他所有一切的自信直接被无情碾碎了。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从那种阴影中走出来。
那年秋天，雪皇飘然而至。
牛首辅的视野中，只有一片深沉而又浓重的无底黑暗，包裹着那个看不清真容的女人。
当然，其他人看到的景象都和他不一样、
有人说看见了妙龄的少女，有人说是白发苍苍的老妪；
有人说她蛇首人身，有人说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蜘蛛。
在这一切的背后，答案显而易见——
雪皇的境界强大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以至于认知都产生了扭曲。
牛首辅曾经见过那家企图拐跑雪国女子的商会、是如何在雪皇的仙术之下灰飞烟灭的。
用这个词并不准确……因为死在雪皇手里的人，是不配成为灰的。
只一瞬间，商会总部坍缩了。
天地间的光芒，也随之暗淡了一分。
牛首辅亲眼看到，那几十个人的血肉和碎骨、连同房屋的木料和砖块一起，全部都被挤压成一团，越来越小、最终成了一个黑色的点，噗地一下消失了。
那可怖的场景，直至今天，依然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安定，安定，勿慌。”
曾经去过北国的杨特使，在一旁试图安慰这位颤抖的老者，“雪皇早已弃世而去、不知所踪。如今北地只是一群庸碌之辈罢了，最多也就与我们实力相仿。”
“你太年轻，你不懂。”牛首辅摇摇头，“你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经历过又如何？”杨特使不屑地笑道，“变得像首辅大人这么胆怯么？我辈青年男女，心中毫无畏惧，道心通明。”
“只是谨慎，不愿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何谈畏惧？……唉，算了算了。是我老了。”
牛首辅摇摇头，不再与这位深受女皇信任的近臣争吵。
说话之间，灯笼船已经降落了下来。
“有贵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牛首辅走上前去，“在下牛洪涛，恭迎各位光临我神文圣武女皇陛下治下之国！”
“在下颜千红，此次前来，谨代表我北地雪国仙门修行者，祝女皇陛下之国长治久安。”
颜长老走上前去，与牛首辅对揖行礼，仿佛没有看到旁边的杨特使。
杨特使乃是此前前往北地的商团领袖，颜长老心里可记着这个家伙。
唐晓棠得到的那两本南岛小说，多半就是从杨特使手中弄来的。
当时对外来者看管不严，结果酿成这样的大祸！
颜长老心中有恨，然而脸上却不动声色。
“若我方接待有不到位之处、还请颜长老多多包涵。”牛首辅说道，“陛下近日为准备登基大典、不能亲自前来，所以便由老臣前来迎接。”
“无妨无妨……”颜长老微笑，“陛下日理万机，又怎会亲来迎接我偏居于大陆一隅的小小门派使者？”
……
大人们在寒暄，梨绘和宁秋远远地站在律堂执事的身后，不知道该干什么。
风中传来只言片语，听上去像是颜长老和牛首辅在说些平常的话语、可是不知怎么的又听起来别又用意。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呀。”梨绘心想，“为什么打个招呼也要这么费劲呢？”
梨绘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们把话说完了……
颜长老说，大家一路奔波疲敝、现在也不要去城区里玩耍了，就安安心心地坐上马车、前往牛首辅为众人安排的旅社。
为了安抚失落的梨绘，颜长老说，明天会带大家一起去城里玩耍。
“好耶！”梨绘很高兴，宁秋却一点也不激动。
脑袋有点晕……好像中暑了。
……
南国的风好热。
坐在四周垂帘的马车上，宁秋只觉得昏昏欲睡。
从船只降落的地方启程，前边一段是绿荫大道。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耳畔。
忽然马车停下了，几个乞儿似的姑娘围住了车驾。
为首的一个女孩掀开车帘……
她看上去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满身伤痕，只有眼中还闪烁着光。
“修行者大人们！你们是来自雪国的吧！请、请你们离开的时候也带我一起走吧！尊贵的老大人，我会为您做饭洗衣，我可以给您暖床，我会编织、纺纱、刺绣……”
她努力地描述着自己的能力。
可是颜长老温和的微笑里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很遗憾，孩子，你不属于雪国，我们也不会带你走。”
说完之后，颜长老就把好奇地探出头的梨绘重新塞进了马车里，然后催促车夫赶紧启程。
“等等！请听我说完！我、我……”
马车疾驰而去，把女孩甩在了后面。
女孩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跑了上来。
“带我走吧！如果您不带我走的话，我在这里活不下去了……”
她整整追了三条街，一直追到雪国众人下榻的旅社、至此才被护卫拦下。
不论她如何大呼小叫，颜长老始终没有理会她。
不是颜长老心狠。
其实她也很同情这样的女孩。
当年的颜长老也是从小生长在南岛的贫民窟里，因为被雪皇相中、并传授了种种仙术，因此命运才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但是，看着女孩苦苦哀求的模样，颜长老首先想到的是——
如果此时大发善心、同意了她的请求，那别的孩子们都会知道这件事。
然后她们蜂拥前来使团的驻处，仿效着第一个成功者的样子，全部蹲守在门口、苦苦哀求，都想要移民到北境雪国。
颜长老身为律堂长老，有紧急事项的裁断大权。
“这种口子绝对不能开。”颜长老低声说道。
宁秋点点头，没有说话。
然而梨绘却显得非常茫然：“她们、她们是坏人吗？她们看上去有麻烦，需要我们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