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叶长死了。

尽管桑阳拼尽全力想要护下这个陪伴它多年的少女,但李叶长还是被一根妖羽贯穿了心脏。

那是桑阳第一次向少女展现自己身为妖族的力量,但也是最后一次。

坚硬的枝条铺天盖地而出,封锁着每一个可能的攻击路径,但却被浩大的妖术击毁,化作四射的木屑与残片。

妖术将桑阳的树身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甚至连年轮都被此斩出断层。

杀红了眼的妖族并不在乎桑阳的态度,对于它们来说,叛徒的后代必须死。至于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妖?那并不重要。

于是,少女死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桑阳说的。

“原来,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啊……可惜了……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鲜红色的血液流淌,染红破碎的枝干,浸润一圈圈的年轮。

残破的尸身挂在树梢,而就在不久前,少女还坐在那里眺望着远方的夕阳。

桑阳“看”着眼前那群得意洋洋的妖族,头一次的,它感到了愤怒。

桑阳说不清这种感情的由来,但当它看见李叶长死亡的那一瞬间,愤怒与悲痛就一齐爆发了。

就像心底有火燃烧。

火焰越烧越旺,沿着破碎的枝干蔓延而出,攀上树梢,熊熊燃烧着,向着外界释放出无与伦比的热量!

扶桑的子裔觉醒了来自于先祖的力量,自十日之树传承而来的太阳之火重现世间。当神话中的力量行使在大地上时,神树的子裔降下了源自烈阳的审判。

灼目的光自树身上绽放。眨眼间,周围的草木在高温中化作灰烬。以桑阳为中心,焦黑的痕迹在地面上肆意地延展,如同地府开启一般。

事实也的确如此,通向死亡的道路已经缓缓地敞开,在太阳之火的灼烧下,衰亡在飞速的扩散。

妖族们惊呼着,运转妖术疯狂地向外逃窜。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没有人的速度能快过光,快过太阳的火焰。

逃跑者们的皮肤在高温中迅速开裂焦化,露出鲜嫩的肌肉。没有鲜血溅出,盖因血液在此之前就已经被高温蒸发殆尽。随着皮肤的蜷曲撕裂,内部的肌肉开始一层层地焦化脱落,露出惨白的骨骼。

纵使身体在一点点地奔溃,妖族们却没有停下脚步——在感知到自身状态之前,它们的神经就已经被烧死了。

终于有一名妖族发现自己跑不动了,回过头张望。

然后,

它看见了半具燃着火光的骷髅架子。

喀拉——

在妖族最后的视野中,灰白的骨粉随风飘散,消失在那一片辉煌的光焰中。

在太阳落下山的最后一刻,群山里,有另一颗太阳升起,播撒震怒的辉光。辉阳炽烈,就连逐渐黯淡的天空,都被这灼目的光线,照出了淡蓝的色彩。

*

星辰斗转,岁月流逝,眨眼间,四百多年的时光就此消逝。

在这一段世间里,桑阳一直孤零零地挺立在无人荒原之上。

四百年前它觉醒了身为扶桑子裔的力量,却失去了生命中的珍宝。

没有人再来同它讲外面的世界了,也没有人坐在它的枝干上看黄昏。

此地群山环绕,渺无人烟,只剩下四季的风刮过常青的枝叶,留下阵阵呼啸,凄清又悲凉。

今日,却是有些不同。

牛拉的板车缓缓的出现在群山的夹缝中,跟着一群衣裳褴褛的人。

那群人看见桑阳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自那以后,一座小镇的雏形便在桑阳的身周慢慢地伸展开来。

人声再度环绕在桑阳的身周,但是依然没有人同桑阳讲话,毕竟,谁会像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少女一般,抱着棵大树做朋友呢?

但是桑阳依然很欢喜,虽然没人同它讲话,但是它却可以听见人们的交谈。

从人们的交谈中,它得知四百年前的那场妖人大战差不多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那些逝去的生灵成为了孩童们最喜欢的故事,成为了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些人们永远也不会想到,就在他们脚下的土地上,曾经有数十个妖族被太阳之火活活烧死,他们更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妖人混血的少女在这里,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镇逐渐发展成了一座远近闻名的茶庄,当地人给这里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雪茶庄。

往来于雪茶庄的商贩也渐渐地多了起来,走南闯北的商贩往往能带来更多的故事,这件事令桑阳很开心。

这意味着它能替李叶长“听见”更为广阔的世界了。

桑阳始终记得当年少女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虽然它无法离开这片土地,但是借助商贩们的口舌,它却能见到更为广阔的天地。

从皇帝上任到朱崖海渚上的一艘货船失事,大大小小的信息在此汇聚,构筑出一个同群山内截然不同的宏大图景。

它要替当年那个少女看看这个世界。

当然,也是为了自己。桑阳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

雨已经下了三年了。

这场诡异的雨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着,自下雨之日起,小镇就再也没有见过阳光,阴天反而成为了最好的天气。

纵使在漫长时光中变得迟钝的桑阳,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过去的五百年间,此地从未有过这样的景象。

雨水淤积在茶田中,将那些上等的茶树全部泡烂。

没有商贩经过这里了,因为雪茶庄再也不产茶了。桑阳因此也就失去了外界的消息。

有能力的人家早已举家搬迁,而剩下的人还在苦苦支撑着,妄图等这场不对劲的大雨自行退去。

桑阳调动灵力,感知这片天地,随后便发现了一丝异样。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罩子笼罩了小镇周围近百里地,这个巨大的罩子源源不断地制造水汽,化作绵连的雨幕,浇注到这片土地上。

桑阳想破除这个巨大的罩子,但是失败了。

罩子比他想象的要顽强许多,甚至就连太阳之火都难以将其破坏。想要破除这诡异的阴雨,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十日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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