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翻砸混搅的情绪开始逐渐恢复平静。

楚沐歌扶着药柜，眼眶发黑，喘息之间，只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视野所及皆为黑暗，迈腿的一瞬间，落空、虚脱，在一片漆黑之中，她往前跌倒，如同在高空坠落。

意识沉浮，在即将粉身碎骨的瞬间，身后一只洁白的手迅速抓住了她的后领，就如同拉住了一名想要跳楼的人颤抖的手。

-

蝉鸣声。

啊。

有人说……

一个人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其实往往，是在几个瞬间决定的。

“她爸爸是杀人犯！”

推搡、

嬉笑声。

孩童的恶意是最直接、最单纯，也是最有恶意的。

她被推倒在地上，忍耐着发出一声痛呼，目光阴沉，抬头看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几个男生女生，一言不发。

有人被她犀利的目光吓了一跳，脸上露出夸张的惊恐表情，大叫：“她要杀人啦！”

其他人也发出尖叫声，跟着他跑了起来。

小女孩跌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四散的背影，什么话也没说。

“别怕别怕，我不怕她。”

有人挺身而出，肉肉的像是一座山，回头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一堆人，接着转头，望向默默想要站起来的小女孩，走了过去。

在她刚刚起身的一刹那，一只手捏在了自己的脸上，很用力，掐的她眼角出现了泪花，双手拍打在对方肥硕的手上，想要他放手。

可是纤弱的身子在大山面前毫无反手之力，有人在小胖子后面喊加油，就像是在打怪兽。

小女孩眼中划过一抹狠厉，看向那只手臂，咬了咬牙。

就在她准备咬上去的时候，便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小女孩呆呆看向声音来源，就连脸上被掐的通红的肌肤都感受不到疼痛了。

——在七岁那年，楚沐歌第一次碰到了顾瑶。

对方穿的好干净，白白的连衣裙，头上戴着小熊发夹，在盛夏的阳光下，好像带了点无法令人忽视的光。

小胖子松开了掐着楚沐歌脸的手，白胖胖的脸红了红：“我们在教训她。”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完全不清楚到底错在哪里。

“我的天。”顾瑶微微睁大眼睛，稚嫩的脸庞老气横秋：“这年头小孩子这么拽的吗？”

她说罢，又呆呆看了看天，皱眉眯眼，像是在迷茫思索自己在哪。

片刻后，她摇头，重新看向一众人，目光扫过有些脏兮兮的小女孩，说道：“你们再这样我就告诉老师。”

“不行！”

有小孩子脸涨得通红。

“你也知道不行啊。”顾瑶甩了甩头，后面的马尾晃了晃，神情自若，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还不快滚。”

一众小孩哪见过这种场面，感觉眼前好像站了个大人，莫名有种压迫感。

一个人灰溜溜走，其他人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唰的一下就溜没影了。

顾瑶叉腰，皱眉啧了一声，重新看向不远处沉默站着的小女孩，招了招手：“过来。”

楚沐歌没动。

顾瑶有些苦恼挠了挠头，摸到了自己后面的马尾，愣了愣，目光恍惚了一瞬，又重新聚焦到楚沐歌身上，轻声开口：“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女孩看了她一会，接着转身就想走。

“哎！哎！等一会！”顾瑶连忙挥手，准备朝她跑过去：“我看你有地方刮擦了，总得清理一下吧？不然要生病的哦。”

这语气像是哄小孩，楚沐歌成功被哄到了，略带警惕看着她，说道：“……你想干嘛。”

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是却略带沙哑。

“别这么警惕嘛，来。”顾瑶摊手，里面是一个口香糖，“在我兜里的，我请你吃。”

楚沐歌看着对方摊开的掌心，没动弹。

顾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走过去，在对方想要跑的时候，一把将口香糖塞到对方手里。

楚沐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没去接，让口香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尴尬。

楚沐歌沉默一会，犹豫踌躇，最终还是弯腰，把口香糖捡了起来。

“这才对嘛。”顾瑶满意点点头，朝着她伸出手：“去坐一坐？”

楚沐歌捡起口香糖，抬头，看见的便是那只朝向自己的洁白的手。

和她的不同，她刚刚摔在了地上，早就沾了脏东西，一点也不好看。

莫名其妙有点自卑，楚沐歌没想搭理。

顾瑶挑眉，索性自己牵住她，在她抗拒挣扎之前，安慰：“没事的没事的，那里有长椅，你先去坐坐。”

楚沐歌沉默。

她吸了吸鼻子，感觉胳膊上有些疼痛，现在看过去，才发现有道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顾瑶带她来到长椅上坐下，看了眼她的伤口，摸了摸自己连衣裙口袋，眼睛亮了亮，从里面拿出一张红色的票票：

“哇，我居然有钱哎。”

她说着，看了眼拘束坐在长椅上的楚沐歌，说道：“我去帮你买点药，你别乱跑。”

楚沐歌还在犹豫，就见她像是鸟一样轻快跑走了，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的背影。

她坐在长椅上，两根大拇指相互绕圈，目光飘忽，逐渐发起呆来。

她应该走的，毫无意义。

然而身体却黏在了长椅上，怎么样也起不来。

时间在推移。

不时有行人走过，欢声笑语，蝉鸣声一波接着一波，她坐在那里，像是一个雕塑。

楚沐歌面无表情吸了吸鼻子。

应该不来了。

她好蠢，又被耍了对不对？

黏连在长椅上的错觉消失，她动了动身子，习以为常准备起身。

就在这时，便听见了对方的呼喊：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连喊三遍，生怕她没听到。

顾瑶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了点东西，哒哒哒几步跑到了楚沐歌身边，接着在她身边坐下。

她看着楚沐歌笑了笑：“等久了吧？”

楚沐歌沉默一会，摇头。

“我也不是很专业啦，就，只能先简单处理一下……”

顾瑶说着，从塑料袋中拿出碘酒和棉签，小心翼翼准备给她消消毒：

“你忍一下。”

楚沐歌蹙眉，一声不吭。

“还好伤口不深，不然就不能用创口贴了。”顾瑶说着，撕开包装，轻轻将创口贴贴在了她刮擦的地方，说道：“好了。当然，最好还是和老师说说。”

楚沐歌没说话，像是个哑巴。

顾瑶无奈笑：“我叫顾瑶，你叫什么？”

楚沐歌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绕圈的两个大拇指。

顾瑶没得到回答，也不气馁，想了想，从塑料袋里继续掏东西：

“给你这个。”

楚沐歌看过去，瞧见了对方递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杯瓶装的奶，包装很精美，楚沐歌没喝过。

“这其实算是饮料。”顾瑶顿了顿，“小孩子最好不要喝饮料，但是……”

她看向半边脸红通通的，几处乌青的楚沐歌，说道：“偶尔喝喝也没事。”

没期待楚沐歌会给她反应，顾瑶推了推，将饮料塞到了对方怀里。

这人就是警惕又倔，你强硬着给她，她反而要了。

楚沐歌低头看着怀里的饮料，一声不吭。

顾瑶坐在长椅上，长长感慨了一声：“这里是哪？”

楚沐歌默默扫了她一眼。

“有点像梦。”顾瑶蹙眉沉思，“我是在梦里吗？”

你不能说她清醒，也不能说她迷糊，这太真实了，就好像她就是顾瑶。

漂亮的小女孩穿着精致的连衣裙，甩了甩头，有些迷糊。

毋庸置疑的，她并不觉得自己穿着小裙子有什么不对劲。

就好像梦里你是什么模样，就应该是什么样，没什么不妥，一切都理所当然。

她是顾瑶吗？

还是不是呢？

“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片刻后，顾瑶自己得出了结论。

她偏头看向楚沐歌，表情严肃：“被欺负就要和大人说啊。”

楚沐歌移开目光。

“……我要走了，可能。”有感应似的，顾瑶重新把目光看向前方，“有缘再见吧。”

她起身，准备离开。

然后就被人拉住了裙角。

转头，那有点脏兮兮的小女孩轻轻拽着她，抿了抿唇：“……我、我叫楚沐歌。”

顾瑶微微张嘴，点头，重复：“噢……楚沐歌。”

楚沐歌抬头看着她，不想再体会一次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咽了口口水，略带忐忑小心翼翼问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顾瑶愣了愣，接着微笑，在阳光下，于楚沐歌的眼中真的好璀璨。

她说：“一定可以的。”

楚沐歌静潭般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