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依稀记得，那时它还是从地里刚刚探出头的幼苗，正迎风生长着，好奇地张望着这个广博的世界。
“嘿，老爸，你看，你种的那个种子发芽了！”它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嗓音，宛如黄鹂啼叫。
虽然它不太明白什么是“听”，也不晓得何物是黄鹂，但是这种感觉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它的脑海里。
“啊，长出来了啊。”宽厚的声音响起，“小心点，别碰坏了，这可是扶桑的子裔呢！”
“扶桑的子裔是什么啊？”
这次，它“看见”了说话的人，一个是莫约七八岁的女孩，还有一个是身穿灰色粗布衣的男子。
女孩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它，庞大的阴影投射在它的身上，让它有点害怕。
这时它第一次感觉到恐惧这种情绪。
“传说中在遥远的地方有一株神树，名叫扶桑，上面有十颗太阳。”男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磁性，令它有些着迷，“而这株幼苗具有扶桑的一丝血脉。”
“诶，那它算妖族吗？”女孩好奇地戳了戳它的嫩芽。
别动啊，那是它好不容易长出来的。｡ﾟ(ﾟ≧□≦ﾟ)ﾟ｡
幼苗在心底哀嚎。
男人挠了挠脑袋：“我也不太清楚诶，这种存在应该天生就具有灵力吧？如果是的话那它应该就算妖族了。”
“诶，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好不好？”女孩眨了眨眼睛。
“随你吧。嘿，不要去揪人家的叶子啊，这株苗可是我好不容易搞到的，万一被你揪坏了咋办？”男子捏了捏女孩的脸颊。
“略略略。”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要你管！”
接着她有转过头对小苗说：“既然这样，以后就叫你桑阳吧！”
就这样，它有了自己的名字，桑阳。
虽然它并不知道名字对于它来说意味着什么。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十年已逝。
女孩已经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桑阳也从当初的小苗长成了两丈有余的巨树。
现在轮到它的影子笼罩女孩了。
十年间，与女孩相伴的似乎只有桑阳。
女孩没有朋友，方圆数里地都荒无人烟，广袤的群山之间，只有女孩一家的草庐孤零零地挺立着。
女孩喜欢和它讲话，有的时候能和它讲上一整天，一直到那个被女孩称为父亲的男人找了过来。
从女孩的口中，桑阳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李叶长，他们一家是为了躲避妖人之间战争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而在此之前，女孩的母亲已经丧身在战争中。
李叶长的母亲是个妖族，因为同身为人类的父亲结婚，犯下妖族中的禁忌，因此被其他妖族杀死。
李叶长自己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多实感——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对她来说，母亲只是一个象征中的符号罢了。
在李叶长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桑阳只是默默地听着，并将这些事都记录在自己的年轮中。
它听不懂少女所描述的世界，但这并不妨碍它时不时摇摆两下枝叶作为回应。
至于那个被少女称作父亲的男人，却是很少出现在它的面前，平日里要么是在练武，要么是下地干农活。
桑阳还算是满意这样的生活的。它无法离开自己生长的土地，但是从少女的口中它能听见很多新奇的事情。
虽然这些事情大多也是少女从她的父亲那边听来的。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唯有男子每年一度的出行才能带来新的消息。
日子就这样悠悠晃晃地过去了，像是平静的溪流，澄澈而平淡。
*
几日前，桑阳躲过一个死劫。
事情的起因是男子想要砍掉桑阳了。
经过二十多年的生长，桑阳已经达到了将近三丈的高度，四季枝叶不枯，岁岁长青。
扶桑子裔是上等的木材原料，足以让男子去外面换来够用数十年的生活用品。
但是这件事被少女拦住了。
对于李叶长来说，桑阳不止是一株简简单单的树，这是她的亲人，是她儿时的同伴。
面对如此倔强的少女，男人也只能摇了摇头，望树兴叹。
桑阳很感激，将这件事牢牢地刻录在自己的年轮之中。
然而桑阳不会料到，在同一圈的年轮中，将会被铭刻上一个巨大的伤疤。
*
妖族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找到群山中的这一座小屋的。
或许是因为男子远行时不小心泄露了行踪，也或许是因为它们恰巧经过此地。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它们是来杀少女和男子的。
数十年的岁月并没有让妖人战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无数的生命在这场战争中故去，化作名为“复仇”的诅咒，缠绕在生者的身上，驱使着他们继续为这个巨大的绞肉机添加原料。
旧的尸骨还未腐烂殆尽，新的血肉又再次铺满大地，山河被死亡妆点，绽放出名为绝望的花朵。
因此杀死所谓的叛徒余孽似乎也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妖族是在黄昏之时出现的，那时少女正坐在桑阳的枝桠上眺望远方的夕阳。
这几乎成了李叶长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首先是桑阳注意到了稻田中的异样，一群陌生的影子穿过金色的田野，向着小屋迈进。
桑阳还来不及提醒女孩，骇人的辉光就已经从稻田中升腾而起，跨过漫长的距离，将少女居住的小屋撕得粉碎，连带正在屋前摆放柴火的男子一起。
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也没有什么开战前的通告，只有冷漠而残酷的虐杀。
仇恨已经铭刻在他们的骨子里，仁慈早已被他们所抛弃。
当烟尘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的时候，少女才发现敌人的来临。
恐惧在那一瞬间攫取了少女的理智，让她惊慌地喊出了声。
随后，桑阳感觉到有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冰冷且饱含恶意的视线游弋着，锁定在少女的身上。
下一刻，恐怖的妖术向着桑阳的树冠奔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