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海面染上血光。

远眺地平线的尽头，黑压压浪潮涌来，当先一座庞大旗舰顶上立着黑旗。

那是一座七桅十二帆的巨型船只，比十个城主府加起来还大，是海盗用来运载货物的“宝船”。

宝船能装下三座城市的货物，然后将其拉去新大陆上贩卖，每跑一趟，都会赚取富可敌国的黄金。

“来了啊。”

面对这如同海上小国一般的浩荡入侵，岸边却只站了寥寥数百兵士。

半天前，一纸通告传遍千家万户，百姓们得以及时出逃。

代价是——兵也跑了。

必败的战斗，没人愿意打……只有当年追随巫马的旧部留了下来。

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子身披盔甲，笑了笑说：“我这把老骨头，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再说，这种仗，咱们当年可没少打……”

这话不禁让乌伊梦回十年前，同样是潮水似的敌人。

其中大多不是神，而是信仰神明的下界之人，他们坚信神王的统治是天理昭昭，或者，只是单纯的害怕面对陌生的新时代。

在他们眼里，服侍神明，为神界添砖加瓦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失去了这个使命，他们就完全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人天生是奴隶。乌伊当时这样问他们。

可他们不敢去想，因为他们的大半辈子都已经燃烧殆尽，他们将自己最美好的岁月化作神人夸赞的“荣耀”，几张证书，几个奖杯，如果赞同乌伊的话，岂不是否定了自己的一辈子，让自己像个笑话？

那对他们太残忍了。

所以他们要杀了乌伊。

红着眼睛，喊着口号，义正辞严，也不知是要说服敌人，还是说服自己。

那气势，就像眼前的这些海盗。

“咱们不上船阻击吗？”有兵士问。

“咱们这点人，也就能开个两三艘船，”巫马笑道，“与其死在海里尸骨无存，岸上截击或许还能留下点骨灰，滋润这片土地的花花草草。”

“哦。”

这些老兵不在乎怎么打，只要是巫马的决定，哪怕是命令他枭首下酒，他们也绝不犹豫。

只是可惜，他们单纯的心里有些遗憾。

既然神王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打仗呢……

他们书读的不多，不懂，但他们想要亲自问问乌伊殿下，为什么她看不见这些海盗的作为。

“惹祸精小姐，干什么呢？”

“画画。”

大军压境，在这令人窒息的节骨眼，乌伊竟然蹲在地上，拥手指头在沙滩上慢条斯理的绘制什么东西。

她画的歪歪斜斜，只依稀似乎能看见星星和月亮，还有许多繁复的连通星辰之间的光线纽带。

“疯了？”卢生小声问。

“有可能。”巫马耸肩，这种战前被吓疯的人他见过不少。

不过他总觉得惹祸精小姐并不像那样的人，她虽然看不见，但她似乎不会恐惧，总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来了。”

宝船远远抛锚，周围的护卫战舰则来势不减，直冲沙滩！

岸上的寥寥几百人转眼被团团包围，但双方都没有动手。

因为血淋淋的成井还在巫马掌下跪着。

“爹！救我！爹！”

不愧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身子骨就是比别人硬朗，肌肉都被剔除一半还能喊的这么大声。

熟料成义却悲怆的大喊一声：“我苦命的孩子啊，父亲这就让你解脱！”

他抬起喇叭口的御灵火铳，对准成井就是“铳”的一声。

“？？？等等我还能抢j……”

脑花四溅。

直到临死之前，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成井才幡然醒悟——为什么老爹成义不让他跟在船上征战四方。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一个用来对东煌正式开战的借口。

成义做梦都等着这一天，等待城主或者是这城里的谁犯错，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声称“不是我负东煌洲，而是东煌负了我们。”

如此就可以消解船员对东煌最后的依存感和反战情绪。

自此以后，他就可以到东南岛国自立为王，逐渐成长为海上第四大势力，对东煌沿岸开始彻头彻尾的大清扫。

一切就如他计划的一样。

“该你们了，加入，还是死。”

成义摘出鬃须里一颗蛆虫，咯吱一声用牙咬死，嗜血的眼睛注视眼前的可怜抵抗军。

“……”卢生也没料到成义的残忍，虎毒还不食子呢。

本来带着成井来谈判，是想保下城内百姓的房子、财物，那些虽然不是性命，但也是百姓一辈子的积累，或许比性命更重要。

可这谈判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这也就意味着，城中最后留下的这几百人，留的毫无意义。

白留下了，白死了。

“我先死，你们随意。”

巫马率先杀了出去。

其余将士最后喊了一声：“雷鸣使永不言败！为了乌伊殿下！”

喊杀声震天，但并不热血，只有仓促……和一股穷途末路的悲怆。

地平线的最后一缕日光终于沉到海面以下，就在这时，乌伊站起身。

小脚丫的前面，是一幅画，画的大概是一些天象物件，而在那物件之下，却是一座四四方方的烽火台。

烽火台燃烧着熊熊烈火，烈火炙烤画上的星辰。

于是那些星辰都被烤的猩红发光。

“等等……那是什么？！”

猩烈红光自沙滩画布冲天而起，不由让整个战场的时间凝滞了一样，海盗与守军都不约而同的望向女孩和天空。

最先亮起的是小熊星座，紫微星指向北天极。

紧接着，大地的各处如同收到了讯号。

遥远的陆地上升起另一道红光，点亮天龙座，然后是第三道，点亮仙王座，第四道，点亮仙后座。

那光芒飞快传导，光照亮大地，而烈火点燃了天空，沿着一颗颗星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燃烧。

鹿豹座、大熊座、猎犬座……

一个个星座在这烈火中开始炙热的燃烧发光，同时间的地面上，东煌洲、婆罗洲、平原洲、奥新洲、亚美利加、冰帝洲……从所有文明之火存续的生灵驻扎之处，每一个有生命存在的地方，都呼应起冲天的红光！

它叫烽火，以文明为薪柴，昔日曾烧尽诸神，如今也再次点燃天空。

很快29个北天星座被全部点燃。

然后是47个南天星座。

12个黄道星座。

直到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火焰的颜色，一道道身影随之投身光芒之中，以天幕和星辰的投影为通道，向着那最初点燃烽火之处汇去。

“嗯，反应还算迅速，不错。”

乌伊满意的轻轻点头。

十年了，烽火使，该汇报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