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月英用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她晃晃手里的报纸，朝呆呆站在门口的张越道：“你知道我刚刚在看什么吗？上面报道了一篇新闻，说是在成都发生了一起公交纵火案，导致27人遇难。嫌疑人也死在了火中，他是个无业游民，因为儿女拒绝赡养而决意自杀。除此以外，还有一则新闻是说顺风车司机因为觊觎财物而将回老家探亲的乘客杀死。在这里写的则是一个罹患性病的女性为了报复社会而与多人发生关系……”

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张越，不知为何笑了起来，“幸好最后一件事是和你扯不上关系的。”

张越愣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在被开涮，不觉有些无奈。他先到窗边将窗帘打开，让阳光照射进来，然后又回到黄月英身边，在黄月英用手拍拍身旁的位置的时候，才坐到沙发上。

“就算看这些新闻，也不会让心情变得更好。”张越说。

“我当然知道。”黄月英笑道，“我看这些新闻，是想要掌握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社会的状态，而得到的答案则让我欣喜不已。这个社会已经得了病，并且不是疥癣之疾，而是癌症一样的病患，整个社会系统都在慢慢消解，处于分崩离析之中。虽然现在还无人发觉，但眼下社会所散发的腐烂味道，已经到了不管是谁也无法弥盖的地步了。而这意味着什么呢？自然是我们的生意可以进一步得到扩大。人力、财力、影响力，只要一步步获得这些，终有一天，我就能够攀登到不管是谁都只能仰望的最高处……”

张越看着黄月英激动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看来，或许这个世界是产生了一些问题，但也不至于到无法调解的地步。这些新闻固然悚然听闻，但恐怕也只是因为媒体将只是少量发生的恶性事件大张旗鼓地报道出来，以此营造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而已吧。

只不过既然黄月英这么高兴，张越也不会打搅她的兴致，于是便转头去看窗外。

或许该将衣服收起来了。他想，就连他的内衣也晒在阳台上，虽然在室内看不见，但终归有女孩子在，他也得好好注意一下。

是觉察出张越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吗？黄月英冷静了一些。她用手拂了拂耳边的发梢，轻轻哼了一声，重新回归正常的本性。

“……你这家伙还真是。”黄月英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我是到这里来问你的工作完成的如何了。你有确定他的呼吸停止，心脏也不再跳动了吗？还是说你是直接将子弹射进他的脑袋里的？不管如何，你都该在完成工作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也省得我不得不到这里来跑一趟。我的时间可也是很宝贵的。”

“工作？”张越迟钝的反问一声，才终于想起黄月英话里所说工作的意思是什么。

他今天不得不一大早出门，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为的就是完成这份工作。可他却将这份工作完全的遗忘了。在和那个叫李莉莉的女孩交谈过后，一种特殊的，从未有过的感情在他心底生起，让他满心只思考着关于今后的事。除此以外的一切，全被他抛在脑后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黄月英歪歪头，“干什么一脸无辜的模样？”

张越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回答。这世上他最不愿意做的，应该就是叫这个女孩失望。但是……

“我、我今天遇到了很多事情。”张越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到你给我的那个地址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她长得很漂亮，并且对我也很友好。”

“那我为你感到高兴。”黄月英皱皱眉，“我早就说你该扩充一下你的人际关系了。但这和我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那个健身教练到底有没有死？”

“我、我不知道。”张越说，“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在和那个女孩谈过之后，我开始想，我或许能够得到一种新的可能性。”

“可能性？你到底在说什么？你都要把我搞糊涂了。”

“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上过大学，我想要读一次试试。”张越咬牙将这句话说出来，突然发觉自己轻松了不少，于是便继续往下说，“我想要去读书，攻读文凭，再往后的事虽然不好说，但我可以慢慢去找，去找一个属于我的梦想。就是这样，我想拥有一个梦想。哪怕处在同样的境地里，有希望和没有希望也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人类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要去找到自己的希望。”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黄月英用手捂住脸，似乎怀疑自己在做梦似的，“我只是想问你工作有没有完成而已。你说你想要去上大学？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没开玩笑。”

张越彻底放开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手脚乱挥的在黄月英面前走来走去，“这个想法给我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激励，或许我也能够去过新的人生，你能想象吗？”

“哈？”黄月英沉默了两三秒，好像还在试图消化这一切，然后才咬了下嘴唇道，“你说你想上学，难道是那个AOA学院？你知道那里是只有人生的失败者才会去的地方对吧？毒虫、高中辍学者、无业游民，甚至是等死的老人，那里聚集的全是那样的人物。你比那个地方更好，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做！更何况就算拿到了文凭又能怎么样？开始新的人生？别开玩笑了，难不成你打算到快餐店里去当洗盘子的服务生，或者在公交车上当售票员吗？别再异想天开了。”

因为很少有看到黄月英怒气外露的样子，张越刚才爆发出来的气势开始衰颓，他又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我、我也不是说马上就要去过新的生活。李莉莉对我说，在学校里也有很多人在做兼职，所以我想我也可以，白天上学，到了晚上再去杀人……”

“李莉莉？”黄月英看着张越的眼睛，突然安静下来，“这就是那个把奇怪的想法灌到你脑袋里的女人的名字？”

张越愣了一下。

“……不是。”

然后又觉悟到这样低劣的掩饰是什么作用也起不到的，所以一边心想，我到底想要失态到什么地步，张越一边如临大敌的看着黄月英。

“你不能伤害她。”张越颤抖着说，“她是个好人。”

“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黄月英似乎有些着恼地撇撇嘴，但很快便笑了起来。又像平常一样，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我知道她是个好人。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对不对？张越，问题不在于她是不是好人，而在于你是不是好人。你迄今为止已经杀掉多少人了？这些事那个女孩知道吗？如果她知道，她还会对你友好吗？还会叫你到学校去上学吗？在这个世界上，知道你的真面目，并且能够接受你的人，只有我一个呀。张越，你得知道这一点。”

张越沉默。

“张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所以当我说这是愚蠢的主意的时候，你要认真的听我说，因为我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你想要去过平凡人的生活，当然可以，去交朋友吧，去什么地方旅游或者在酒吧里唱歌跳舞也可以，但是你不能真的把真心交给别人，因为你不仅会伤害到别人，你自己也会受伤。因为这就是我们的本质，这就是你的本质。”

黄月英起身走到张越身前，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你是一个杀手，杀人是你的天职，你依靠杀戮获取活力。你是羊群中的狼，是掠食者，暴力是你最大的武器。你要去杀死坏人，让这世界变得更好。”

可是如果……如果我可以比这些都更好……

张越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看着黄月英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她将一边的报纸重新摊开，语气再次漫不经心起来，“所以，我猜你根本没有把那个健身教练杀掉是吧？那么就赶快给我把活做完。他现在应该还没有从学校里离开才对。对了，你可以开我的车。”

接过女孩抛过来的钥匙，张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慢吞吞的转身后退。

下到楼道的时候，张越忽然一阵心悸，使他忍不住捂着胸膛，靠在墙壁上。这阵心悸很快过去，张越深呼吸一口气，走到停车场，终于看见黄月英银光闪闪的雷克萨斯。

他用钥匙打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听着随着引擎发动传来的轰鸣声，张越突然想，李莉莉这时候会不会也在校园里呢？他忽然好想要再见到她一面，听她说话，让她告诉自己，追求梦想是人的本能，每个人都该有幸福生活的权利，都该有第二次的机会。

是的，包括他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