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戈贡方退出了比赛。

诺文艾回到了戈贡身边,而隆科也坐回了原位——虽然伊芙并未手下留情,但戈贡却放了隆科一马。

戈贡发泄式地拍了拍桌子,脸上有着无可奈何的笑。

“咱们走吧。”说这话时,他已恢复了冷静,他见伊芙还在看自己,便对她说:“我总算明白了——在今天之前,你们一直都在藏拙。”

“都是侥幸,我们尽全力了。”伊芙眨了眨眼。

戈贡哼了一声,笑着说:“那我就祝你们好运到底——一定要打败阿斯德。”

随后,戈贡带走了一部分人。他们纷纷站起身,安静的房间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们离开了房间,有人在此时鼓起了掌,那响声并不响亮,但激动人心——这声音即是对离场者们的尊重,也是对在座选手们的鼓励。

“你早就知道,戈贡不会对我下手?”戈贡走后,隆科忍不住问伊芙。

“谁都能看得出来——你只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方向。”伊芙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

“戈贡看重的对手不是我们,是阿斯德,他宁肯我们赢了这次的比赛,也不想看到阿斯德领先一步。”伊芙解释道,“他刚才只是想在退场时找点乐子而已——那么严重的犯规,按理说裁判早该阻止了。”

“然后你就配合他?”隆科说,“我当时还觉得挺难过……自己居然就这么被抛弃了。”

“你当时就应该喊:‘别管我,就做你该做的事!’——这样才符合情境,做我的部下,贪生怕死哪儿行。”伊芙不禁开起了玩笑。

*战事依旧在继续。*

如今,戈贡退场,这场战争变成了一对一的博弈,而真正直面阿斯德的攻势后,伊芙这才深切体会到戈贡当时面临的压力有多大。

气候转暖,又一年的春季来临,但西南群山的风光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戈贡放弃了抵抗,而那两座尚未被攻占的子城与重镇如今也成了无主之物,伊芙清理了东部子城的残余,将这座城纳入实控辖区。阿斯德占据了海其堡、森阿坦与诺瓦河镇,并摧毁了戈贡方的西部与中部子城——他们以此主动分割了西南方的地界,巩固了他们的统治。

西南城以南的一片山脉,其中不单产铁,同时也蕴藏着丰富的矿物能源——煤与天赭石——有了它们,便能制造风露威。

伊芙、隆科与巴替娜蛰伏于西南,赫兹克与拉法沁驻守于东部帆白岛,他们在为下一次的冲突而积蓄力量。

对于伊芙来说,阿斯德方就如迷雾中的猛兽:他们的触须不断变换、贴着地表蠕行;他们在暗处凝视,神秘莫测、虎视眈眈;他们在制造恐惧,在等猎物露出破绽。

直至次年春,双方都未再起冲突,但谁都能够感觉到,形势越来越紧张了——这是一场角逐,是死斗,没有和解的余地,时间的钟摆只有在一方胜利时才会停止——而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巴替娜: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等他们先出手,那形势只会更被动。

伊芙:你有什么建议?

巴替娜:如今,阿斯德最大的优势就是其辽阔疆域的防御纵深,这是他一步步经营出来的……我们离他太远了,不可能绕到堡垒后方直取他们的老巢。我们的优势就在于我们的龙骑士与咒骑士——阿斯德没了飞弹部队,咒骑士又不可能大材小用单用于防范龙骑士,所以空中部队便有了用武之地,而另一方面,我们如今储有大量的风露威,能够让咒骑士发挥最大效用,再加上龙骑士的空中支援……若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我认为还是有机会的。

伊芙:先从哪里开始?

巴替娜:自然是海其堡。

春末夏初,天气渐热,道路也不再泥泞。西南城成了他们的主要据点,粮草从东部运向这里,士兵在这里养精蓄锐,而等到一切都准备充分时,他们便能从群山里走出来,带着精锐中的精锐,目标是通向征讨之路上的第一重阻碍——阿斯德的海其堡。

有了充足的兵力,巴替娜便能发挥出更好的水平。十五天的行程,三天的休整,以及两轮的进攻——发起进攻的当天,海其堡的防御便已出现了巨大缺口,这缺口是攻陷城堡的突破口,也将会是阿斯德整条防线的一处突破口。

当晚,他们便攻打下了海其堡,而其兵力折损却是微乎其微。

巴替娜:其实……你可以守在海其堡,不用跟过来。

伊芙: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隆科:你是指挥官,如果出了什么意外……

伊芙:咱们现在是孤注一掷,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如果你们失败了,那便是失败了。

巴替娜:我明白了,咱们走吧……尽力就是。

清点战果之后,三人并未在此地停歇,他们率军继续向北突进,又一鼓作气拿下了阿斯德方的一座沿海重镇。胜利是鼓舞人心的,其势一时无两,锐不可当。

这里是帝国的领土,青色与褐色的龙在此地徘徊。夕阳之下,风沙漫天,时间到了七月,行军之路是漫长而艰辛的。

巴替娜:那座城,阿斯德的主力军就在此地等着我们。

隆科:我有点紧张了。

伊芙:凡事都要有个结果,走吧。

奥德兰姆的东方——异域的帆白岛,就像一艘行于海上的大船。如今是夏天,东方的海洋曼延于陆地,碧水荡漾,托起这一片白色孤影。

山崖上,阿斯德与他的部下俯瞰着这片弹丸之地。

阿坎露:他们选的这片地倒是不错。

阿斯德:想攻打这里,只能等秋冬季节了,那时海水退去,一切才能按计划进行。

图里夫:不知道歌罗达和茹米斯他们,是否能在西面拖住他们这么久。

阿斯德:咱们的精锐也都在那里,如果他们能这么快脱身,那攻打帝都想必也不在话下——这是一场赛跑,看他们先到达帝都,还是我们先攻破异域——但,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大本营,可我们却未放弃帝都,结果可想而知。

歌罗达与茹米斯的组合,给巴替娜带来了很大困扰。一个见多识广、脑力过人;另一个多谋善断、用兵如神——眼见就要接近帝都了,但伊芙方却愣是不能接近一步,奔龙骑士的追击、咒骑士的防线……这里就像一片泥泞的沼泽,既不能驻足,也不能逃离。

巴替娜:看来,咱们若是不付出点损失,就别想离开这里了。

隆科:你说——阿斯德是不是想把咱们拖在这里?如今夏天都快过去了,他们的手段居然还是这样消极。

巴替娜:或许有可能,但他们的龙骑士、咒骑士和魔剑军现在都堵在这里,若是想再往别处派兵,他们还能有什么?帆白岛此时还有咱们的一部分魔剑军看守,难不成凭借着一众常规部队,便能打下这么一座城池?

隆科:谁说不能呢,别忘了,他擅长的就是这个。

巴替娜:讨论这些也晚了。如果他们真有本事这么做,那我们也无计可施——别去担心赫兹克他们了,还不如把精力放在眼下。

战线依旧在缓慢推进,几场冲突下来,巴替娜发现,茹米斯的战术似乎并不同于以往,那频繁的试探与袭扰,就如同摇摆的浪潮,看似凶猛无比,可每次却都触之即离。

巴替娜:我明白了……

隆科:怎么了?

巴替娜:那些咒骑士,并非是真正的咒骑士。他们拿着杖,穿着白衣,却发挥不出一二成的实力……我猜,那里面至少有六成的施法者都是由普通士兵假扮的。

伊芙:他们居然能这样?

巴替娜驱使龙骑士径直朝茹米斯的咒骑士队伍飞去,意图歼灭这些冒牌货,可这时,在他们身后埋伏已久的弩床与弓手,却将箭矢射向天空。

箭雨之中,巴替娜连忙撤退。

隆科:真中有假,假里藏真。

巴替娜:看来你担心的事要发生了——阿斯德现在一定是在攻打咱们东面,而我们则是被困在了这里。

不仅是前方,如今就连身后也有了伏兵。

伊芙:拉法沁来了封信……东部的海水退去了,阿斯德正准备攻打帆白岛,对方带了许多攻城器械,还有咒骑士和魔剑军,赫兹克估计他们那边撑不了多久,顶多十几天。

巴替娜:十几天……加上信件的传递时间,恐怕咱们现在能用的时间也只有一周多一些。我们在西北,他们在东南,就算我们现在没受困,龙骑士飞过去也来不及了。如果帆白岛沦陷了,东部也就再无战力可言,而我们也没了落脚之处。

隆科:虽然我不想说丧气话,但……

巴替娜:那就别说。

夜色下,营中燃起了篝火,三人围坐在一起,他们头顶是金色与紫色的月亮——恍惚间,时间竟已到了九月。

这场仗打了三年,像是要结束了。

隆科:那咱们说点别的……战争的出现总是有理由的,或主动的,或被迫的。在组织层面上是这样,从个人角度来看也差不多——要么是应征入伍,要么是被卷入进来的——巴替娜,你要加入一场战争了,你有什么理由,又或者说你想从中获得什么?为名?为利?

巴替娜:不为别的,我流着骑士家族的血,保护我的家园,这是一种责任。

隆科:(笑了起来)那就是为了名,说好听一些,是为了维持你家族的荣誉。

巴替娜:你这么说也没错,我不否认。

隆科:所以,你是为了名——但我是为了利。

伊芙:什么利?

隆科:利就是好处。

伊芙:(笑)我当然知道,别说废话——从一次战争里,你又想得到什么好处?

隆科:谁知道呢,如果我参与了一场战争,且我又不是被逼无奈,那这场战争就一定对我有好处,否则我压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会跑得远远的。

伊芙: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隆科: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参与一场战争?

巴替娜:(对旁)原来这才是他话题的重点。

伊芙:我不会参与,不为名也不为利——人生若是能健康富足,平平安安的才好。

巴替娜:但有家先需有国。若没有勇敢的捍卫者冲在前头,贪婪的外族人就会杀进来,到那时,一切安逸都成泡影。

隆科:若是在曾经的这片地界,或许这些话会有些道理,那时有部落,有城邦,人们为了抵御蛮族与外敌而团结在了一起。在那个时代,侵略者皆是一些懒惰成性、好逸恶劳之辈,他们垂涎鱼肉与美酒,虽身强体壮却只抢他人成果——但现在呢?发动战争的是谁?送了性命的是谁?获了名或利的又是谁?——发动战争的净是些贪得无厌又心存不轨之辈,送了性命的却是善良而懦弱的平民,而名利兼收者,则大多都是一些鼠目寸光却又自命不凡的达官显贵。前方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他们却能安于高枕,赚得盆满钵丰。既然如此,我们又要为谁战斗?

巴替娜:至少要为家人,为你的朋友、所爱之人,还要为了你自己。若是为了他们,我不介意让更多陌生人承受痛苦,饱尝悔恨——即便事后遭受唾弃。

隆科:(思索)的确,这何尝不是一种高尚。

伊芙:闲话先说到这里,我有了一个主意,但不知能否可行。

隆科:什么主意,说说看?

伊芙:是这样的……

他们商谈了很久。

巴替娜:真是可怕的女人。

隆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也不敢去想,但我只想说……如此状况,殿下英明。

天朗气清,紫月高悬于顶,帆白岛伫立在海与岸的交界处。目之所及波光粼粼,月影摇曳,仿佛梦幻之景。对阿斯德来说,那如处子般的白影,如今已是唾手可得。

一道白光显现,从那孤立的城堡顶端升起,吃力地向着高空攀爬,随即又倏地炸裂开来,形成一束极为硕丽的魔法礼花。

阿斯德: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图里夫:放烟花……难不成是在庆祝升明节?

阿斯德:升明节已经过去了,而且,这样规模的魔法礼花,要消耗的风露威也不见得少——他们是在徒然消耗守城的军备。

图里夫:大概是自暴自弃了,如果是我遭遇了这种困境,说不定也会像这样。

阿坎露:但也未必,我了解伊芙,她可不是那种能轻易放弃的人。

图里夫:或许只是故弄玄虚呢,以为这样就能拖延时间。

阿斯德:都城那边怎么样了?

图里夫:歌罗达刚来过信——都在掌控之中,他们的主力军仍被困在那。

阿斯德:那就好,我们也不能懈怠,阿坎露,动员起来,咱们准备下一轮的进攻。

帆白岛仍在遭受攻击。而自那天晚上开始,炫目的礼花便在这孤守的城堡上空不断绽放——从晚上到白天,从白天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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