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最终被选在一楼,克蕾雅的医馆实际上并不比普通民居大多少,因此整个二楼都只有客房。

并且即使是一楼客厅,家具也少得可怜,仅有一张小桌,两三把椅子,其他就只是一些被克蕾雅随手丢弃的小道具,比如医药箱和称量草药的秤砣。夕阳虽然可以透过窗户照进来,但由于客厅过于缺乏生活气息,显得有些凄冷。

此时不大的客厅里,只有菲娅与克蕾雅两人围着桌子相视而坐,

或许是终于迎来客人,心情很好的缘故,桌上摆着格外丰富的菜品,克蕾雅还特意为菲娅倒上像是果汁的饮料。然而,相比于桌上升腾起来的热气,餐桌上的氛围却不怎么能令菲娅高兴的起来。

太尴尬了。

自己从没有与陌生女性独处的经历,而克蕾雅与自己又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自己实在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

应该先聊聊家常吗?可克蕾雅没有家人,这个话题绝对是死亡领域。

那么问问生活上的喜好?但克蕾雅有着被人害怕与遗忘的诅咒,也容易一不小心触雷,菲娅自觉语言艺术还没有高超到能提前感知对方雷点的地步。

……简直像刺猬。

不论从哪个方向,都难以入口。

“不和胃口吗?我想着菲娅你们可能要在我这里住一晚,所以就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吃的。如果觉得不放心人类的食物,我可以去做一份——虽然是这么说,我其实也算人类的一员。”

并未动餐具,克蕾雅苦笑着说。

尴尬总算被打破,餐桌上的氛围活络起来。

菲娅接过话题。

“我只是在想这些菜会不会太多了……”

正如菲娅所言,桌上摆放的菜品起码有七道。切成片状的红色动物肉,外形类似披萨,上面撒着胡萝卜粒与蔬菜根茎的面食,以及散发辛辣与孜然味道,被烤成棕红色的肉串。哪怕算上安娜塔西雅,这些料理以三个人的食量来说,也太多了。

“因为不知道小菲娅和安娜塔西雅喜欢什么,所以就一样买了一些。不合口味吗?”

“倒没有不合口味,只是这是我有意识以来,一次吃到这么丰富的料理。”

在奴隶商人的宅邸时虽然也有吃东西,但那些食物只能说是用来填饱肚子,很难用“料理”这样的词称呼。由于安娜塔西雅不信任陌生人,所以端到自己面前的只有面包、牛奶和放冷了的食物,之所以放冷,是因为所有食物都要经过安娜塔西雅等禁卫军成员试毒,直到一段时间过去后没问题,菲娅才可以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人们主要以刀叉为餐具,面包为主食。菜品也并非事先分发在各自盘中,而是摆在公用餐盘,根据需要自取。

手握刀叉的克蕾雅眨了眨那双纯净无比的碧色眼眸,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神情。

“啊,说的也是,小菲娅说过自己不是真正的『大小姐』。”

听见克蕾雅提起大小姐,菲娅顿时尴尬起来,不敢正视克蕾雅。

“这个……对不起,昨天骗了克蕾雅。当时的安娜其实是说安娜塔西雅,大小姐也只是我编造的身份,其实我是精灵公主。”

“不必介意不必介意,我不也隐瞒了自己的诅咒吗?而且精灵公主的身份确实很敏感,不应该随便说出口。”说到这,克蕾雅表情中多了一丝玩味,她微微前倾身子,故作神秘地问,“现在看,小菲娅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唔,算是吧。”

总不能对克蕾雅说自己昨晚在安娜塔西雅怀中大哭一场,那实在太丢脸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菲娅拿起手中餐具,叉起一块应该是烤好之后切成片的动物肉——确实是兽肉的味道,肉质紧致的同时,并不难以咀嚼,红色纤维与味蕾接触的瞬间,调味料的香气便在舌尖爆开。可惜的是,异世界的调味料没有菲娅那个时代的调味料丰富,显得后劲不足。

来到异世界后第一次吃到热乎的东西,充盈口中的美味令菲娅不禁心生感动,以至于眼泪差点要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嗯。很美味。”

“那就好。既然小菲娅是精灵公主,那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奥罗拉城?现在奥罗拉城被不沉之月封锁,不破坏不沉之月,很难离开。”

这么说着的克蕾雅,神情间多了些菲娅看不懂的模糊感情。

克蕾雅有别的事情想说。

菲娅的直觉在如此告诉她。

这里还是老实回答吧。

“嗯……我打算先调查一番不沉之月,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再离开。”

“那住所呢?小菲娅有住的地方吗?”

克蕾雅的语气中多了些迫切,尽管她隐藏的很好,但菲娅依旧能从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感觉出来。

克蕾雅恐怕在期待自己能一直住在这里。

对于一个无法与他人交际的人来说,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既不会害怕她,也不会遗忘她的存在,想留下这个人,这种心理简直再正常不过。克蕾雅之所以选择成为医生,应该就是想通过帮助他人的方式,让他人记住自己,以此对抗其他人对她的恐惧。

稍微有些像曾经的自己。

因为孤独了太长时间,所以当有人能回应自己的时候,便情不自禁的将对方当成太阳。自己的存在给予了克蕾雅希望。换做自己是克蕾雅,此时肯定恨不得立马把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交给对方,以此换取对方的信任与羁绊。

克蕾雅也是这样想的吗?

菲娅再度看向克蕾雅那双碧绿眼眸,与昨晚深邃的、看不清真实想法的模样不同,现在克蕾雅的眼睛里充满真情实感。

自己并不讨厌克蕾雅,这里顺着克蕾雅的意愿说下去比较好。

将嘴里食物吞下,菲娅思考着回答。

“我想直到不沉之月消失前,都住在克蕾雅这里,我会付钱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从椅子上起身的克蕾雅又重新坐回座椅,神情尴尬地说道,“不、不用付钱,我很欢迎菲娅住在我这。老实说,其实楼上那些房间原本就是准备给无家可归的旅客暂时休息用,但没有人愿意住在我这里,所以一直闲着。”

夕阳下有着银色长发的克蕾雅脸庞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手指也在无意识间拨弄餐具。

简直和寻常少女没区别。

“就像菲娅你知道的那样,能遇见一个不会害怕我的人,让我很高兴。以前虽然也遇见过因为相处时间慢慢变长,渐渐不畏惧我的人,但只要离开一段时间,她就会因为遗忘我,重新变得像陌生人,所以菲娅的存在让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如果真有命运这种东西,小菲娅应该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了吧。”

“这个说法也……”

太微妙了。

虽然知道克蕾雅不是指男女间恋爱的意思,但菲娅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面思考——能和克蕾雅这样的美少女在一起,上辈子肯定拯救过世界。

当然,菲娅也不是没有在意的地方,她一边享受桌上的美味,一边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克蕾雅刚才说以前遇见过不畏惧你的人,那是怎么回事?”

“是我偶然间遇见的一位奴隶。她刚从主人手里逃出来,为了逃避追捕,躲在废墟里不敢出来。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出于好心我把她带回家里。刚开始她虽然害怕我,但因为没有力气逃跑,所以只能接受我的帮助。”

“随着相处时间变长,诅咒的效果也渐渐削弱,等到她完全恢复的时候,我们已经变成关系不错的朋友。只是后来她为了复仇,选择暂时离开。我就一直等啊等,等到过了约定日期的一年后,她都没有回来,于是我想去看看她的情况。结果当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完成复仇的她已经想不起我是谁,还把我当成向她寻仇的敌人。”

尽管克蕾雅笑着讲述过去,但语气里却有一丝苦涩。

菲娅不禁放下刀叉,恢复正坐。

“那后来呢?”

“后来我走了,再也没和她联系过。她虽然算是背叛了与我的约定,但她仍给我带来过一段不算差的回忆。我原谅她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不是我身上有诅咒,她也不想遗忘我。”

“但——”

“正因如此,小菲娅你才显得特殊。”抢在菲娅开口前,克蕾雅饶有兴致地说。“昨晚去奴隶商会,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买下那名猫耳女孩,结果却遇见命中注定的贵人菲娅你。世界上居然还有像小菲娅这样特殊的存在,如果不是精灵公主的身份,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小菲娅留在我身边。”

那你只晚了一步。

菲娅忍不住在内心悄悄吐舌头。

如果自己第一个遇见的人不是安娜塔西雅,而是克蕾雅,现在一定已经倾心于克蕾雅,不去想精灵公主的事情——事实上克蕾雅也确实有令自己一见钟情的魅力。然而自己已经决定要成为精灵公主,因此不能留在奥罗拉城。

仿佛读懂菲娅的内心,克蕾雅微笑着说。

“现在看来,昨晚我应该说‘小菲娅不想成为『大小姐』的话,在我这里有你的一席之地’。这样就能把菲娅骗到我身边。”

“我可以把这看成主权宣言吗?”

“看成那样也没关系,如果不是我的自尊心和道德作祟,我都想把小菲娅绑起来带走。这十年来我去过无数地方,遇见许许多多的人,小菲娅是第一个不被诅咒影响的存在。”

尽管克蕾雅的语调漫不经心,目光只是看着桌上被木勺搅拌的杯子,但菲娅仍能感受到她的认真。

自己差点被大姐姐绑架了。

菲娅故作俏皮地摊手。

“克蕾雅不大可能绑走我。”

“嚯,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相当厉害的魔法咏唱者,当然,近战技能也不在话下。像安娜塔西雅那样的女人,我一只手就可以打赢。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完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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