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顶层套房内,血在地板上流淌。穿着白色衬衫,趴在地板上的一具尸体终于停止抽搐。视线越过落地灯和红色的沙发,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正手握凶器站在窗边。

那是一把黑色的点四五,粗胚在菲律宾手工磨制,其后经过精加工,伪造了不存在的序列号,弹道也无法被追踪,是不折不扣的鬼枪,专门用于犯罪活动。而手握这样凶器的人,自然便是秉持恶意的恶徒。

然而作为以暴力手段夺走他人性命的行恶者,凶手此刻的表现却又差强人意。他呆呆伫立在原地,看着脚下的尸体,年轻得过分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有眼神当中透露出悲伤的味道,仿佛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似的。

这时候凶手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他把枪换到左手,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工作完成了?”电话对面那人道。

“嗯,完成了。”

虽然不会有人看到,凶手还是点了点头。他掀起窗帘一角看了一眼旅店楼下的停车场,然后朝房间大门走去。套房外的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前,等待电梯打开的时候,继续与电话对面的人说话。

“我做的,的确是正确的事没有错吧?”他问道,“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在做错误的事。”

“为什么你要那么想?”电话对面那人发出笑声,“你做的当然是正确的事,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正确的事了。我敢这么保证。我们杀死坏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做的是上帝的工作,每个人都该感谢我们,更不用说还能获得不菲的报酬了。你是知道这点的对吧?”

凶手沉默一会儿,再次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他说。

电梯门终于打开,凶手跨步走进去。他依旧将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显得有些无助。

“幸好有你在我身边。”他说,“否则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些。”

“没事,你当然可以依赖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好了,我们不该在电话里聊得太久,我得挂了,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吃大餐,只要肚子饱饱的,就不会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知道最近肯德基又出了新的优惠活动吗?真难想象他们用那么便宜的价格真的赚到钱了……”

电话很快被挂断。张越一个人站在电梯里,抬头看着正在变换的数字,却没有感觉更好一些。

他回到暂住的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张越换了一身新衣服,还顺便去了趟超市买了食材。因为这里租金不贵,小区环境自然算不上好,随处可见塑料袋与易拉罐堂而皇之的扔在地上。张越却视之不见,径直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六号室的空间并不大,不过三十平米左右,虽然有个小小的厨房,却只有最基本的家具。张越将食材放进冰箱里,掏出一罐啤酒,将电视打开,然后走到阳台去,一边啜饮啤酒一边看着夕阳的余晖。

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此刻似乎在播放某个综艺节目,主持人说了个笑话,台下嘉宾和现场观众齐声发出一阵笑声。听着这样的笑声,张越的表情才终于放松了一点。

他所在的公寓楼是小区东南边的一角,所以此刻站在阳台上,手撑着栏杆,也能看到外面街道上来回走的行人。

张越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个已经非人的世界,活着这件事只意味着痛苦,可当他看见外面有母亲握着孩子的手从商场里购物回来,或是亲密的情侣在行道树的阴影下亲吻,又觉得这果然还是个正常的世界,并因此觉得有一丝被救赎了。

啤酒已经见底,张越返回身将啤酒罐扔进垃圾桶里,想要继续到阳台去,却听到一阵敲门声。

张越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会有谁来敲他的门。事实上会到这种地方来拜访他的从来也只有一个人。

他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站在门后的果然是那张俏丽的脸。

“我说,你是真的得换个地方住了。”黄月英捂着鼻子,满脸都是嫌弃,“这地方简直像个猪圈似的,甚至没人想着打扫,我在外面找地方停车的时候,还有人在我车轮胎旁边撒尿。我可是去过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的,这里却也不遑多让,现在我又想起那段糟糕的回忆了。说真的,我付给你的钱你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该不会是拿去赌了吧,那可不是个好爱好。”

女孩推开张越,径直走进房间里,似乎发觉这里的环境还算令人满意似的,终于点了点头。

“很高兴看见你终于能够照顾自己了,至少我没见到披萨发霉或是啤酒瓶叠在一起。好了,现在我们该准备下楼了。”她说,“是时候去肯德基吃大餐,我答应过你的。”

张越又是一阵发愣。

最近他总是这样,好像脑袋正在生锈似的,不管什么事都思考不清,一切都似乎笼罩在一层无法触摸的薄雾里。或许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让别人代替自己去做思考的工作。

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正是负责帮自己思考的人,也是她带他进入现在他所在的行业。

不过这真的可以被叫作行业吗?张越想,这种充斥着暴力和血的……叫人痛苦的事。

“怎么了,看着我在那里发呆?”黄月英一开始有些不高兴的皱眉,但突然似乎想起什么,又坏笑起来,“啊,难不成是终于意识到了我的魅力不成?这也不怪你,谁叫本小姐我天生丽质,但现在可不是你发呆的时候,倒是给我动起来啊。不过在出门前你应该去洗洗脸,你现在看起来跟坨屎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刚戒毒,或者被同居的女人卷钱跑路了还是咋样。”

她看到电视还开着,便用沙发前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关上,然后拍拍手,再次强调,“动起来,动起来!”

“我不饿。”张越总算找出话来说,“我今天实在太累了,唯一想的事情只有睡觉。”

“什么?”黄月英真的觉得很惊讶似的睁大眼睛,“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只想睡觉?现在才七点诶,你又不是什么一整天都在工作的上班族或者在煤场挖矿的矿工。啊,我知道了。”

她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上,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一定是缺乏营养,我就知道,你又像以前那样一整天都不吃东西了。干嘛这么折磨自己,我们现在就出去吃炸鸡和芝士汉堡,吃到再也吃不下为止!张越……”她这么叫他的名字,仿佛两个人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似的,“我可不是为了被拒绝才大老远开车到这个破地方来的,我不会接受‘不’作为答案,你该知道这一点的。”

是的,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有着和古代谋士妻子一样名字的女孩,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不会接受“不”作为答案。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同时也是个强大的人,不止是张越,还有其他人在替这个女孩工作,去做令人受伤,叫人痛苦的事。她看起来不过是大学生年纪,青春靓丽得像是会出现在校园电影里,身边有一大群谄媚的跟班,与棒球部的主将谈恋爱,去过那样的生活。

但是以她作为源头,已经有多少血洒在这个城市了呢?

于是当他被硬拉着去洗手间洗了脸,最后坐到女孩开的雷克萨斯的真皮坐垫上,也就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展开。

“在去肯德基的路上,我还得再和你说件事。”女孩掌控着方向盘,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驶出停车位,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或许因为是夏天,大家心情都很烦躁的缘故吧,这几个月的生意格外的好。我知道还轮不到你来干活,可安德鲁那个蠢货居然因为搅和一起毒品生意被杀了,枉费我从波兰收留他的苦心。总之我们现在是严重的人手不足,所以你得去尽快做下一单工作了,这不会是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张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那就好。我就知道我可以指望你。”女孩空出一只手拍拍张越的肩膀,“钱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直接打到你的银行卡里,你该去确认一下收账记录。”

“不用,我信你。”张越说。

是啊,除了她以外,他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呢?他还有谁剩下来呢?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哪怕是再痛苦的事,只要是为了她,自己也能做得出来。更不用说,他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没错,是正确的事,杀死坏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去做上帝的工作。

“我真感动。”黄月英终于笑起来,看她热情的笑容,恐怕如果不是她正在开车,恨不得狠狠拥抱一下坐在副驾驶上的张越,“我就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朋友永远相信彼此,所以你可以信任我,我也会信任你,这是良好合作的基础。”

“没错……良好合作的基础。”张越机械的学着黄月英说话,呆愣愣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象。两边行道树不断后退,游鱼般的行人躲避起逐渐下起来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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