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大人,求您宽恕我……”

被战士们绑来的家伙跪在他的面前,低声哀鸣。

“抬起你的头来。”

冬青的话语中并没有多少愤怒,只是冷漠,

“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先知大人,我叫克里斯。”

冬青的态度让被绑着的人产生了些许希翼,他小心地抬起头,用膝盖爬行到冬青的跟前。

“我是被您从矿洞的牢房里救出来的,突围出去的时候我也一直跟在您的身边,您还记得吗?”

“嗯……”

冬青沉吟着,自从队伍扩张以后他就不再能记下每个人的相貌和名字了。

“他犯了什么事?”

冬青转过头向身旁的安德烈询问道。

“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正骑在某位不幸的妇女身上,裤兜里还塞满了抢来的首饰、钞票和其他的零碎。”

安德烈耸了耸肩,有些嫌恶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那些零碎都是我……捡,都是我捡来的,我没有抢。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您……”

被安德烈历数了罪行的家伙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那个女人呢?她也是你捡来的?”

先知大人露出微笑,他的笑容很冷。

“不……我,我只是……我……”

跪在地上的人像是被戳中了要害,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解。只见他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硬是挣脱开按着他的战士,在冬青面前站了起来。

一瞬间有好几把刀同时出鞘,指着这个大胆的家伙。

“你想要做什么?”

冬青平静地看着他。

“请您看看……”

克里斯扯开自己的上衣,露出布满伤痕的胸膛,

“您看看这些伤痕……这处是矿场突围的时候受的,这处是攻打北门的时候受的,这处………”

他依次指过胸前这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疤,咬着牙讲述着它们的来历:

“请您看看这些……我跟着您和首席打仗,从来也没有后退过。我不是懦夫,也不是孬种!若您一定要杀我,至少也得给我一个战死的机会。”

周围的感染者并没有说话,但冬青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他们都多少被说服了一点。

“你身上的伤痕是荣誉的证明,但你令它们蒙羞了。”

冬青捏紧马克西姆送给他的拐杖,试图找到一点支撑,

“我们也不需要与强间犯或抢劫犯并肩作战。”

“可是……”

克里斯似乎还要争辩什么,但冬青摆了摆手,战士们就不顾他的挣扎,强行把他拖了出去。

“安德烈,麻烦你去把首席请来。”

冬青偏过头,对看起来在沉思的安德烈说道。

一行人骑着马,把犯人带到城外的一片小林子里,这儿人烟稀少、杂草丛生,被惊动的野鸟在树杈间啼鸣。人马的气息在清晨的冷空气里交织成蒸腾的雪白雾网,安德烈下令将人犯松绑,拖到队伍前面。

克里斯面色惨白、瘫软在地。冬青一言不发地杵着那根手杖,科内尔神态复杂地立在他的身后,举着整合军的闯字红旗。

微风吹过叶间,红旗被掀起一角,露出上面那巨大的“闯”字。黑马的嘶鸣稍息,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塔露拉终于赶到。感染者的领袖神情肃穆地骑在马上,满头银色长发在风中飞扬,她的银色瞳孔严厉无情,但冬青还是能从中捕捉到一丝纠结。

她已经努力地在撑起一个威严的领袖该有的颜面,怎么也不像那个会在火堆前放声大笑、与众人分享温暖的姑娘。

在清晨的薄雾里,科内尔听到有些人在窃窃私语,也许是在讨论那个即将被处置的犯人,也许是在讨论先知与领袖,事后他已经想不起来有哪些话。

他只记得先知大人站在旗帜下面对众人宣布说:

“这个人是我的兄弟。他曾与我们一起为感染者的未来、为受苦的众生而作战,也曾为此负上光荣的伤疤……但他犯了错。我们是整合军,我们与帝国的、贵族的军队不一样,有谁愿意让自己的财物横遭掠夺、愿意让自己的妻女遭受侮辱?但他却做了与我们的敌人一样的事,因此他需要遭到惩罚。”

最后冬青下了命令,两名战士便把那面无血色的人拖到空地中央的铁树木桩前,将头硬是按在漆黑的硬木上。塔露拉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像是默许了冬青的决定,但冬青却把目光投向了她:

“塔露拉,你来。”

被叫到的龙女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是我们的领袖,这是你的职责。”

冬青继续说道,他的话语里有种不容分说的气势,像是在下令。他从来没有对塔露拉这么强硬过,塔露拉愣在原地,冬青就持续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和犯人伏着的树桩是一个颜色。

“我明白了。”

银发的龙女吐了口气,提着那把巨剑走上前来。此剑名为“夜枭”,有一掌宽,据说是由特殊的钢材铸造而成,在淬火之时还渗进了古老的源石技艺,以致剑身漆黑如墨。

她用这把剑砍杀过多少敌人?不计其数。

可如今她却觉得这把剑沉得要命,几乎提不起来。也对,因为这次要杀的不是敌人,是“自己人”。即便他犯了严重的错,但也还是自己人,是感染者。过去的塔露拉恐怕对叛徒都未必能痛下杀手,而冬青却接连地处死着违背纪律之人。

她握紧那把锋利的大剑,高举过头顶。好沉,还是感觉好沉,手腕都变酸了。塔露拉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对冬青的怨怼,为什么非要她来呢?之前一直都是由他执行着纪律,虽然在冬青的劝说下,下令处死了许多人……但那种感觉和现在并不一样。

“握紧。”

冬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耳畔,他的双手环过她的肩膀,握在那长长剑柄的空余处,帮助她持稳,

“别分神。”

纵然夜枭的剑柄很长,但也不适合四只手持握,因此冬青总得有一只手盖在塔露拉的手上。他轻轻地搭着塔露拉的左手,抚平上面颤抖的青筋。

不可思议,即便在柯西切的十数年荼毒和实用主义教育下,塔露拉仍然胸怀最纯朴的正义与善良……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她需要更多的成长,才足以抵御现实的风雪。

冬青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塔露拉就跟着朗声复述出来:

“我,塔露拉,整合军的首席。以革命的名义,在此宣判你死刑。”

塔露拉巨剑一挥,利落地砍下罪人的首级。克里斯两腿一蹬,便再没有了声息。鲜血溅洒在雪地上,殷红如陈酿的美酒。杀戮惊得队伍中一匹马嘶声跃起,差点就要发狂乱跑。

科内尔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血迹,只见树干旁的白雪饥渴地啜饮鲜血,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染成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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