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
一位少女却坐在另外一位少年的腰上，两人又卿卿我我地趴在沙滩上。
这样有伤风化的一幕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人前上演，也难怪路过的人往旁边瞥上一眼之后就连忙转过了头。
尤其是牵着小朋友往沙滩上走来休闲的家长们。
“妈妈，哥哥姐姐在干嘛？”
稚嫩而清脆的童声毫无忌惮地响起，引来一旁家长的匆匆回眸。
这一眼若是不看还好，一看就让年轻的母亲一把捂住了自家孩童的眼睛，脸颊稍有红晕地催促道：
“哎呀别看了，人家在做正经事情。”
年轻的母亲思想虽然开明些，但却仍然带着几抹娇羞。
“妈妈，什么叫做正经事情啊？”
“等你长大点我再告诉你，现在，赶紧立刻马上回家！”
母上大人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呢。
倒是很少见自家老妈露出这般焦急的态度，就算是天性使然的好奇，小男孩也不得不强加收敛，没办法，谁让小孩子不管是地位亦或是力气两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老妈呢？
无奈被人拖着走的小男孩最后只能用一次次回眸的动作来展示自己对于好奇心不得满足的“依依不舍”。
不过，以两人为例子的路人的议论纷纷，倒是顺着海风飘到了林枫和柳梦凌的耳朵里。
这一瞬间，两个人这才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几乎都快呈现出负数了。
如此亲密的相处在未曾反应过来还好，若是像现在这样幡然醒悟，饶是带着黑框眼镜的呆萌理科少女，都一下红了脸颊。
柳梦凌连忙把手里的海螺丢到一边，自己也是带着早已为海水侵蚀到湿漉漉的双腿一个闪身滚到了旁边，配合着林枫抽身的动作，让彼此隔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至少不会再让人误会。
“那个...”
倒是因为飞身令自己的西装上沾染到数不清的灰尘黄沙，林枫这会儿正用食指轻轻地拨动着自己的鬓角，完全彻底的理解错误加之那些路人的无心之谈，让这位少年羞得无地自容。
所以少年干脆没有说话。
在紫云之下，他只是慢慢盘起双腿，故作无事发生一般凝视着面前翻涌的海浪。
时而抿成一条线，时而又见得到皓齿轻轻咬住下唇的嘴巴挣扎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狼狈。
“不过...”
就好像完全无视了少女的林枫甚至没怎么听见身边人的嗫嚅，满脑子都是自己做错了，又该怎么弥补少女清白的他，脑海像是一大片的浆糊。
也许是知道了林枫或有意或无意的无视，独自坐在一侧，双腿轻合而如柳条微扫水面般置在身前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刻意加大了声音说道：
“还是谢谢你能关心我...”
“啊？”
终是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的林枫侧目挑眉一气呵成，看着仰望星空，却只是将通红的侧脸面向自己的柳梦凌，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这个...怎么说呢？”
林枫还以为自己对于柳梦凌的误会是天大的那一种，是不值得谢谢的那一类，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结果却被想象成要自杀的消极模样，这样的事情，搁谁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至少林枫本人是这么想的。
“其实，今天回家之后，我遇到了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柳梦凌叹息一声。
这一点林枫当然看得出来，毕竟就算没有那一种剑走偏锋的心态，一个人大半夜不回家，却是独自在沙滩边流浪，这样的动作，多半都是有烦心事。
“嗯...是，英语听力测验的事情？”
倒是靠着呼气慢慢平复了自己心中的羞赧，林枫温声向着柳梦凌猜测道：
“嗯。”
少年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柳梦凌从来都是一位学霸级别的人物，突然的滑铁卢肯定会让家里人有些无法接受的。
所以柳梦凌在震惊之余地倒抽凉气之外，也是接着呼吸的功夫，慢慢颔首点头。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失手的那一天啦。”
从来对于成绩都不是那么看重的林枫尝试着去安慰垂首撅嘴的柳梦凌。
“而且，成绩好坏从来都不是判断一个人学得好不好的依据呀，对吧？而且即场发挥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的嘛。”
“如果我爸爸妈妈也跟有着你一样的想法就好了。”
迎着咸涩的海风，柳梦凌嘴角扬起苦涩的微笑：
“一个好的成绩对他们来说，就是最物质最实际的一种回馈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努力，一直都很努力了...”
林枫没有插嘴，他知道现在正是柳梦凌吐露心声的时机。
所以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抱住膝盖，静静地聆听来自于柳梦凌那隐约颤抖的哭腔。
“只是，英语就好像是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难关，我一直都跨不过去...每次考试，只有英语一直在拉我后腿...不论我怎么努力...好像到头来全都无济于事一样...就好像练习时的勤奋，各种努力，都付诸东流了一样...”
“初中的时候是这样...高中了也一样...”
“爸爸妈妈说我一定没有用心读，不然绝对不可能成绩一直都这么差...可是，我已经很用心了...明明很努力了啊...”
说着说着便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的柳梦凌将脸埋进由膝盖与手肘所组成的树洞之中，淌下的泪珠就此得到掩藏，却也因此朦胧了镜片的通透。
始终都在一侧倾听的林枫这会儿已是双手撑在自己的身后，眼神满是同情。
事实上，单就林枫本人而言，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与之相似的事情，毕竟在他成长的道路上，父母一般都不在自己的身旁，所谓的成绩导向，林枫压根就没有体验过。
但作为年轻的学生，这些在学生时代几乎于常态化的恒常性事件，倒是常常在他朋友的身上不断地轮回发生。
学习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呢？
林枫不敢说自己有一个绝对的，标准的答案。
不过。
林枫总觉得成绩好坏其实连目标都算不上。
因为在他的眼里，学习的目的，只需要充实自己就够了。
它不需要多高的分数，多花哨的考试技巧。
只是要让一个人将所学融会贯通就好。
成绩不好，但却能够将学识正确地运用在生活当中的每一处，这才是学习的真正效果啊。
想到这儿，就总觉得柳梦凌的悲从中来其实是没有必要的，是可以避免的林枫稍稍转动脑筋，而后便主动以他从各种剧集中学到的英式口音缓缓说道：
“Eh...What's your favourite sport anyway?”
“嗯？”
似乎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林枫有朝一日居然还会用英语来向自己问好的柳梦凌在这一刹那有些恍惚，但血液中躁动的潜意识却仍是让她在短暂的呆滞过后以同样的方式回答道：
“Badminton I suppose.”
“So, in which point do you think that it is a suitable sport for you?”
“not so dynamic? ”
以林枫作为开笔，又以柳梦凌的回答作为延续。
这一场事出无因的英语对话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直到少女将自己心目中的羽毛球用毕生所学的词汇描述得尽善尽美之后，嘴角笑意亦是渐浓的林枫柔然道：
“所以你不是还挺会说英语的么？”
“欸？这个...我...我...可是...”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柳梦凌仿佛有些自乱阵脚的意思。
毕竟正如林枫所说的那样，她的口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在交流层面是这样。当然了，落笔答题那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方面，但至少在林枫看来，答题的重要性是远远不足够与对话相提并论的。
因此，少年才有了接下来的这一问。
“梦凌，你告诉我，你觉得像英语这种语言课设立之初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嗯...翻译一些原本是用外语书写的理科书籍，然后将里面的知识用中文转述出来，以便我们学习？”
真不愧是理科少女。
连脑回路都这么新奇。
不过也没说错。
毕竟很难保证全世界各个维度上的大神使用的都是同一种语言。
所以就对这些手抄本加之翻译，从而汲取当中知识而言，学习新的语言的确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但这并不是他们这种高中生应该考虑的大方向啊。
“不想那么深，就从最基本的看起，一种语言，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额...交...交流？”
明明手里握着正确答案，可就是在回答时显得吞吞吐吐的少女却是边说边低下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微微抬起的头。
“没错，就是交流，国际的英语也好，白色的法语也好，动感十足的西班牙语也好，这些语言本身存乎于世上，无非就是为了方便人和人之间的交流而已呀。”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语言是专门为了考试而设计出来的呀？”
林枫抖了抖肩膀，露出一种很无所谓的表情：
就是冷不提防地冒出一句话的柳梦凌实在有些适合去做捧哏的角色。
“嗯...英语？”
差一点就给林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柳梦凌一脸无辜地看向旁边的少年。
“不是，英语只是我们这儿选出来的一门必修科目而已，它本身不是为了考试而出现的，而是为了让我们作为新世纪的孩子，能够与世界接轨的一种方法和媒介而已，它不是因为考试而出现的呀。”
索性林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解释道：
“举个最极端的例子，一个人英语的笔试成绩很好，各种单词信手拈来，写文章也特别得如鱼得水，但口语交流完全不行；”
“而另外一个人的英语成绩非常一般，不过口语对话非常流利，这两个人同时遇见一个外国人，你觉得谁能够跟外国人聊得更好一些？”
“口语更好的那个人？”
显而易见的答案被柳梦凌直接点了出来，换来的是林枫颇为欣慰地颔首称赞：
“对呀，一定是口语更好的那个人在交流层面上要更加吃香一点呀。”
“如果我们将这个例子套用到你的身上，你想想，以你上次口语测验全班前二十的成绩，去与外国人交流，会有什么问题嘛？难道在与外国人对话之前，他们还要先看你的笔试成绩怎么样嘛？肯定不可能啦。”
“可是...在笔试这方面...我的确...”
好像是钻进了牛角尖的柳梦凌认准了自己滑铁卢一般的成绩，始终都不肯走出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
林枫一把别过她的右手，一脸认真地说道：
“英语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笔试的呀，口试也占了相当大的一个比重，如果你取等权平均值来看的话，你的成绩其实也不是很差嘛。”
“而且，我们的高中生活这才刚刚开始呢，以后又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去提升你的英语能力了，更何况，你别的科目那么好，就算有所偏科也能全级前十，所以，你那么担心自己的英语干什么呢？”
看着少年充满真挚的眼神。
呼吸却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尤为急促的柳梦凌扬起头，轻咬嘴唇，注视着温柔的林枫。
以前。
没有人会肯定孤僻少女的成绩。
没有人会肯定理科少女的安静。
就算是父母。
也始终都拿着就像是代表了“凹”字的英语成绩来督促自己的学习。
从来都没有人会像林枫这样，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像他一样对自己说：
“因为，你已经很努力了。”
这一刹那。
少女心中一根仿佛始终都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疲惫，此刻亦是伴随着黄豆般的泪珠，涌上柳梦凌的心头。
“林枫...林枫...呜呜...”
“我在的，一直都在哦。”
......
海滨长廊的路灯之下。
一位背影稍稍佝偻，还留着白色长须的老人正靠着栏杆。
在他那双焦急渐散的眼眸中，此刻正倒映着孙女和她那好朋友的身影。
彼此相依。
“找到你啦。”
柳爷爷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