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会在林岸的环山缘路设立的集市场,是为附近码头与镇区或者来往于各个渔场的人们休息以及交易的场所。

毫无疑问,已经是林岸的山外。

时值午间,以工人、渔民和小商贩为主的人们聚集在一起,集市上十分热闹。

我和她,正好处在这样一个场所的上空——由山坡的断面飞跳而出,坠向这一块平地。

幸好在高度上,摔下去还不至于粉身碎骨,但是约三层小楼的离地距离,着地不慎也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为了不至于摔死,必须做点什么。

落地之前,我再次确认抱紧了少女,尽量弓起自己的双膝与脊背,以我从书本上学到的「应对电梯急坠方法」的姿势,迎接大地的怀抱。

「嘭通!」

闷响一声,我和异瞳少女一头扎进了一辆刚好停靠在路旁准备卸货的海沙车货栏里。

细软的沙子完美地充当了缓冲垫。

“你没受伤吧?”

“...没有。”

少女轻声向我回答,比起刚才虚弱无力的样子,经过长时间休息以及佐藤小姐的配药绷带作用下,她此时已经可以勉强自己坐起身了。

得以放下一半担忧的我,将目光重新望向高处的山坡断面。

紧随着惊呼声,众人将惊异的目光由从天而降的我与少女身上移开,投往与我注意的同一方向。

那份惊诧,在阳光照清楚了那一身白色羽翼的巨兽身姿之后,转变为了惊恐。

“它兽!!是它兽!!”

“那是陆枭!”

“「兽潮」入城了?陆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撤摊!撤摊!快跑啊!”

“谁来,通知「平行规线」那帮蓝帽子的,或者叫「燃薪釜」那群红衣服的,总之谁都好!”

悠然经营着日常的集市,瞬间因为巨兽的降临炸开。

男女老幼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传播出去,四散而逃的人们制造出一片混乱。

带来恐惧与混乱的陆枭,视旁人若无物,它的鹰眼,一瞬间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位于卡车上的我和异瞳少女。

和我预料的一样,它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

可是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本以为逃到人群之中,就能遇上像真嗣前辈那样比我强大的人,借助他们的力量,大家团结在一起,打败陆枭,由此得救脱险。

事与愿违。

「都卢难旦」级的它兽,制造「地狱」的怪物,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将「不可战胜」四个字深深刻入在场群众的脑海之中。

逃跑的众人,其中不乏那些我所见到在滩岸猎杀它兽时大显神威的身影。

此刻,他们都争先恐后地逃离陆枭的视线。

「既然这样,那还是只能继续逃跑了啊」

可是,令我不得不在意的是,那些普通人,那些无力独自逃跑的妇孺老幼。

他们和此刻的异瞳少女一样,无法依靠自己逃离陆枭出现带来的灾难。

我可以带着身后的异瞳少女逃跑,但无法带着每一个人逃跑。

是我,将陆枭引到了人群之中。

——不行,不可能战胜得了它。

怯懦,但却从背后抽将别在腰间的「幸运之尾」抽出。

畏惧,但却朝着夺命的巨兽迎面而上。

没有人在意我与人流截然相反的步伐,即使抱着与逆行的人们相同的心情,但我依旧只有「迎击」这一个选项。

一开始也是这样,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打败陆枭,也要尽可能地为他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呀啊啊啊!”

我呐喊着为自己助威,手持「幸运之尾」,再次发起相同的攻势。

目标是陆枭的爪子。只需要砍断它的双足,就可以限制它的移动,这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最直接、也是我唯一有达成可能的方法。

“——欧呼呼呼呼!”

陆枭的威吓之下,它周边近距离内再无其他人,在它的眼中,唯有我这一个不自量力的渺小人类向他发起挑战。

再次交锋,我还没接近到足以发起进攻的距离,陆枭先一步掀起地块。

仰翻的巨石挡住了我的路径,同时也遮挡了我的视线。

距离太近,后退的话一定会被翻倒的巨石压死。

第一时间,我选择往留有闪避余地的左侧行进。

可是如同我的一切行动都在它的算计之中,陆枭的一只巨臂早已在侧向恭候我多时。

——糟糕,它看穿了我的行动?

看到无法抵挡的致命攻击,我本能地想要后撤。

可是在另一个方向等待着我的,是陆枭的又一只巨臂。

合掌力击。

它要将我当做虫子一样拍死。

——怎么可能让你得逞?!

巨影的遮挡下我几乎要看不见阳光,这就是我将要被挤压而亡的前兆。

不过,这也是我在等待的瞬间。

「Rising-up」

心中再次响起自己的声音,轻念这一唱名。

为了突破绝境,我再次抓住熠熠闪光的「幸运之尾」,向它祈求能一击为我开拓生路的力量。

对,就像眼前的陆枭那样,一击开山劈石的蛮力。

“——哼啊...嘿呀!!”

手中传来的实物感忽然变得沉重无比,即使是现在已经超越了自身极限的我,也必须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能舞动双臂。

「——嘭!」

即将压倒的石墙轰然碎裂,像是被锤击一般,分成了碎块直朝陆枭飞砸而去。

巨兽的攻击落空,同时又遭到飞石乱砸,只有单爪维持身体站立的它打了一个趔趄,幸而它以双手作为支撑,才不至于倒地。

这一刻,它对我威胁最大的双臂无法攻击,是绝佳的时机。

故技重施,就像砍断它的左足一样,我的左手反握在华光之中切换了威力的「幸运之尾」,瞄准它的右脚爪腕部。

「——当啷!」

利器与坚石的撞击声响亮地飘扬。

一刀过后,我立刻转身,幽若回旋的飞燕,在被「幸运之尾」的光切制造的伤口上再伐一刀。

「嘶——咔嚓!」

不堪重负的隙裂延伸延伸出响动,直至陆枭的巨足终于崩断。

「——欧欧欧欧呜!」

悲鸣的同时,陆枭狠狠摔在了地上,以手作为支撑,并没有完全倒下。

犀利的鹰目,仍然死盯着我。

不过被刖去双足的它再也无法自如蛮横地行动。

施展完最后的招数,我撤回它手臂所能够到的范围外,以眼神与它对峙。

它的猿臂握紧拳头,一如我面对它时。

「——欧!」

似乎是最后一声不屈的咆哮,最终不可一世的陆枭垂首,不再有动作。

“结......结束了?”

松懈感与疲乏一拥而上,我手中的「幸运之尾」悄声落地。

瘫软的我,就地坐倒,仿佛立刻要化作一团烂泥。

「......!」

一阵阵欢呼声接连不断地迸发开来。

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周边已经站满了原本应该逃跑的人们。

从杂乱的交谈声中,我隐约可以听到,他们有的人见证了这一战果,有的人甚至全程目睹了这场悬殊的较量。

由此我才相信,我真的靠自己进行了这样一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斗。

热心的人们欢呼雀跃着向我靠近,我的内心却满是不安。

——真的是我赢了吗?

头颅被拧转颠倒的嗔狗尚且还能疯狂地撕咬我,而如此巨大的陆枭,仅仅因为被砍去双脚就死亡吗?

坐在地上贴近地面的我,最先感受到了由前方传来的震动。

像是地震,又像是凭空产生的波动。

「不好!」

几乎是我意识到情况不对的瞬间,山呼海啸之势的气浪以陆枭为中心,扩散袭来。

就算连我这样没有触及过意能的人都能知道,这是来自于正在聚合的意能所产生的波动。

而在聚集着大量意能的,正是眼前的蛰伏不动的陆枭。

“「爆亡」了,快跑!!!”

本要靠近庆祝的人们,一声高呼之后便争相四散奔逃。

可是,显然已经太迟了。

将自身的愤怒积蓄完毕,陆枭昂扬起头颅。

明锐如箭的鹰眼,望着正对它的我。

不止是我,在场的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那即将「爆发」的「死亡」。

灾难的预兆已经传播至远方,无比熟悉的对「不幸」的预感笼罩了我的全身。

即使现在人们想要逃跑,也来不及了。

因为这是比陆枭出现时带来的压迫力所无法比较的,纯粹庞大的「能量」才能带给人的恐慌。

陆枭的全身,一瞬间释放出绚烂的光芒,作为「毁灭」的前兆。

浮光掠过的地方,视野内的一切都陷入了扭曲,在「虚无」中归于沉寂。

正当我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成幻影事,忽然视界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扩张的扭曲似乎像是被阻挡一样,再也无法蔓延一寸。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

“扬了。”

伴随着一声浑厚低沉的男性嗓音,一个高挑健硕的男人过我的身边,向着陆枭,一步步靠近。

每走一步,原本张牙舞爪着想要炸裂而出的光芒,此刻像是无比害怕一样不断往后退却。

直到忽然出现的男人停下,光芒也未停止收缩。

而后,火焰在男人的周围燃起,缭绕盘旋于他的周围。

隐约之中,我能看见在他身后静静浮现出来的虚影。

一展「图腾」——

一柱「浮雕」——

最后,飞焰勾勒出了一座石碑的模样。

红色的——「王权石碑」。

毫无疑问,他是「王权者」!

王权者的威压之下,原本可以刹那夺取在场所有人生命的「爆亡」,就这样被步步抑制。

直到范围回到能够在视界中捕捉完整的范围时,我才发现,竟然有一层淡红色的屏障在限制着「爆亡」产生的能量。

屏障不断地缩小,不断地缩小,连同原本引发「爆亡」的陆枭,一起被收纳成一颗巴掌大小的红水晶球。

「嚯——」

焰火爆燃的巨声,从炸开的水晶球内传响四方。

艳丽缤纷的朱红花火冲天直上,即使是在正午烈阳所管辖的天空上也显得灿焕无比。

“没事了!安全了!”

久久,才有人说出了这句令所有人都安心的话语。

欢呼声与掌声再次从人群之中响起。

他们有的在赞美,有的在表达自己的感激,有的像是在感叹虚惊一场云云......

“诶?!这不是后辈的小兄弟吗?你怎么在这啊!”

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一定是之前想寻找的真嗣前辈。

可是,当我想要回头时,全身却忽然像触电一般。

因为感到安心而消除的紧张感使我放松了全身,还没来得及回头,此前一直积累下来的疲惫感与疼痛感只让我眨了一下眼,就夺走了我的意识。

最后留存在记忆里的画面,是红色王权者的背影、匆忙跑到我身边将我扶起的真嗣前辈和爱丽丝、还有......

*

○.

远远看去,位于林岸环山缘路的集市场,只不过是经历了一阵无声的爆响而已。

直到火红色的焰光散去,声音才传到林岸山顶的守林塔上。

“非常抱歉,这是我的失职。”

高台上,一名穿着黑兜帽斗篷的男子向着他的雇主诚恳地赔礼,因为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所在「行规」内绝对不能犯的错误。

——绝对不能劳烦顾客亲自动手。

不管从作为赏金猎人的引以为傲的「矜持」,还是这一行公认的「守则」,男人都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从表情上看,他的「客户」——鲜红色礼裙的女士,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过失」而恼怒。

或言之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对赏金猎人铁青的冷脸,她并没有兴趣。

真正值得引起她注意的,只有所望方向——林岸山下的一簇白发的小点。

许久,她才发出一声轻笑。

“失职?你哪里失职了?”

“作为赏金猎人,没有识破目标设下的「陷阱」而让目标逃跑,还劳烦嬴怜阁下出手......”

“是吗?既然你觉得是自己的失职,光「道歉」在龙澳可是行不通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嬴怜向前一步,走到守林塔的高台边缘,想要更进一步看清一些远处的模样,但碍于视线被阻挡了,只能无奈地笑笑。

“当然......我当然会对「雇主」进行补偿,按照「行规」,这次悬赏赏金不能领取......”

“慢着,”

嬴怜一摆红裙,转身与名叫斯戴奥的赏金猎人相迎面。

贴近的距离让即使是这名铁一般的男子也不禁为之汗颜。

“既然是你的失职,那「补偿」自然要由雇主来决定......这次悬赏的赏金,你不但可以全额领取,我还会给你再附赠一倍。”

斯戴奥惊然抬头,不过眼神流露出来更多的是「不解」。

身为赏金猎人而阅人无数的他,从一开始就没看透过眼前的「雇主」。

“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的两个条件,否则,委托就算取消,斯戴奥因为从未失手所获得的「无缝钢爪」的名声,也会从此成为笑柄。”

嬴怜笑语,眼神之中,仿佛藏着一片深邃得能够连时间都一并吞噬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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