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蓝色的鱼正在欢畅地游动。
安凛伸出食指，轻轻地触碰水面。波纹扩散开去，一圈圈地向外浮现。
鱼儿似乎受到惊扰，蓦地游开了。
安凛嘴唇轻启，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着什么。
很快，她手指所接触的地方便出现了一朵花的形状。
那朵花像是刻在水面上一般，如同大理石上的精美浮雕。
两条鱼也不再恐惧，它们似乎失去了本能，而是缓缓地向安凛游去。
它们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亲吻少女的手指。
安凛的嘴角微微上翘。
她抬起了手，一朵有水化成的透明花朵便缓缓地升起。看上去，就像是用水晶制成的艺术品。
“十柱刻的秘术，您已经很熟练了呢。”忒恩的声音响起。
安凛提着裙摆，站了起来。
“不，还远远没有。”她语气平静，“对于水之柱，我只是知晓一些简单的术文。”
手中的花朵再次化为没有形状的水，打湿了手心。
“小姐，关于那位沃夜西少年，通过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我认为他确实与某位神明存在关联。”
尽管并非面对面，但在与安凛交谈的时候，忒恩的语气总是有一种谦逊的感觉。
“请说。”安凛微微颔首。
她离开了池塘边，朝花园的入口走去。
“这种关联十分密切，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身上存在着神明的气息’这种程度，而似乎是‘人类与那位神明共享着一具躯体’这般。”
这个说法让安凛眉头轻轻蹙起。
“忒恩先生，您告诉过我，神的意志无法存在于凡间，更何况是人类的躯体呢？”
她脱下了在室外行走时穿的米色绑带凉鞋，换上了居家鞋，走进了屋内。
拨开以珍珠串为装饰的门帘，发出好听的脆响。
“是的，但是您应该记得，我说的是神的意志，前提那意志没有被扭曲，或者被破坏，而是以完全完整的状态，由神明自身完全掌控。”
忒恩说道：“前提如此，那么拥有完全完整意志的神明是无法降临凡间的。”
两名女佣正在打扫通往正厅的走廊，她们看到安凛，立刻让到一边，鞠躬致意。
安凛也以微笑回应她们。
“所以，与阿西所关联的神的意志并非完全完整？”她在内心问道。
“一般而言，应当是这样，除非……”
“除非那位神明的阶级超出我的想象。比如大上位神，甚至是顶位神。他们的神权已经等同于法则，能够改变固有的认知也是有可能的。”
忒恩继续说道：“可是，这种可能性远远小于那位神明的意志有所残缺的情况。上位神一旦降临，这个世界必然会发生巨大变化，更何况是在那之上的大上位神。”
“至于那六位祖神，已经在很久之前便离去了。虽然他们的神权依然存在并影响着这个世界，但他们的意志不会回归。”忒恩说完便停了下来，等待安凛的理解。
安凛来到了主厅，站在那足足有一面墙的玻璃橱柜前，望着那里面排列地整整齐齐的书本，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至于忒恩，他有足够的耐心，并且从来都不会窥视少女的内心。
“我打算回那里一趟。”安凛忽然说道，“悬桥堡。”
“您认为，那里尚有调查的价值？”
“嗯。而且那位前鲜血军团军官，陆维耶，他曾经在悬桥堡旅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桥望镇，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事情。”
安凛转过身来，银色的耳坠轻轻晃动，犹如星芒。
“……阿西，他一定正在为这件事情苦恼着。”
在她的左侧，墙边摆放着一面由泛大陆最名贵的木材制成的落地镜。
镜中的少女，一身淡灰色的居家连衣裙。
但即便是这样平平无奇的打扮，也因为主人那仿佛艺术品一般的绝美侧脸而显得高贵起来。
他在刻意避开我吗？
自从那一天，自己告诉他关于孔凡帕的事情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就有了变化。
在学院里偶然相见，点个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再没有停下来像往常聊上两句。
停留片刻，都没有。
……“安凛，你不能什么都替我做决定！有些事情，我是一定要自己去做的。”……
那一天，沃夜西说的话让她感到吃惊。
她忽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那个最初在废墟里蜷缩着哭泣的无助小孩，究竟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安凛侧过脸来，望着镜中的自己。
他成长了，那么我呢？
在他的眼里，我是怎样的呢？
“小姐！”
一名女佣有些慌张地来到了主厅，而看到安凛那疑惑的表情之后，她又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双手无措地放在身前，眼睛望着地面。
“怎么了？”安凛的疑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
“门外……门外有人放了一大车的……”女佣克制自己的激动，压低声音道：“花。”
花？
安凛来到了外面，走出了面对着紫都大街的小型院落，便看到了一辆纯银包裹的花车。
车上，五彩斑斓的花束排列成爱心的形状，在那银色车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华丽而高贵。
路过的人们纷纷驻足。
住在附近的他们当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华丽的场景也见过不少。但是，这般特立独行的还是头一回见。
尤其是这辆车显然是停在了康菲亚宅邸的门口。
“不愧是康菲亚小姐啊，这是哪家的公子又送花来了？”有人笑道。
安凛有些无奈，但仍然微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抱歉，打扰到大家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她说着，颔首致歉。
安凛·康菲亚的礼仪向来无可挑剔，即便在这尽是权贵的紫都大街也能称得上是标杆。并且，康菲亚家族虽然来自圣城，但是声誉在外，贵族们无不夸赞。
因而看到安凛略带歉意的模样，人们都立刻打消了继续调侃的念头。
“嗨！您不必道歉。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如有冒犯，请多包涵啊。”那人立刻将手放在身前，微微躬身。
“嚯，匿名送的啊？玩神秘呐，现在的年轻人都很有想法。”
不过，这不妨碍人们聚集在一起八卦的天性。
“送一车花没什么，但是送的对象是康菲亚小姐！能有这追求的，怕也不是一般人。”
“我听说康菲亚小姐很少收礼物……”
“康菲亚在这条街上落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那个时候每天都有少爷送礼物，送的各种珍奇玩意儿，比这花要牛逼多了，也没见人家收啊。”
“套路！人家这是反其道而行之。就比如你收多了珠宝，说不定之后捡个漂亮贝壳都能高兴好久呢。”
“真有那么点道理。”
一名老贵族也参与进来发表自己的见解：“哎，我那孙子要是有这本事，我和他爹可就不为继承人的事情发愁了。”
安凛轻叹一声，来到了花车的跟前。
这是……神女花？
神女花只生长在大陆西部的神女之森，以稀有和难以栽培而著称。但是，其梦幻般的色彩总是吸引着人们不断地追求这般美妙的造物。
传说，神女花有十二色，那是祖神阿雅离去时留在凡间的十二朵花。
据史料记载，从未有人得到过全部的十二种颜色。
最接近这个成就的，也不过九色。另外的三种颜色，无人见过，更无人能够想象。
而现在在这辆花车上的神女花，足足有七种颜色。
收集花种并培育花朵所耗费的精力与金钱超乎想象。
安凛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突然送这样特殊的花朵给自己。
虽然有众多的恋慕者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但从未见过有人会用这样的方法……
这下子想要拒收，也不知道该退回到什么地方啊，而且东西还这么贵重。
“小姐，怎么办啊？”一名女佣问道。
“先拿到花园里，咨询一下相关专家有关神女花的保存方法。”安凛做出了决定，“我会去问问看有没有谁知道送花的人的身份，再退回去。”
两名身着便服的卫教骑士会意，他们在安凛的授意下拉动了花车，一直拖进了花园。
……
“嗯？有人送花给安凛？”
沃夜西一边在习题本上唰唰地写着，一边问道。
唐佩赫教授宣布下课之后，前座的森林立刻转过身来，告诉了他关于昨天发生在紫都大街的奇闻。
“也算不上奇闻，三年前康菲亚大小姐刚刚进入学院的时候，送花的人可以排成方阵。这还只是送花的，还没算上送其他东西的呢。”森林说道。
“……而且，那可是一车神女花，神女之森的神女花啊！一送就是七色啊！”森林一脸羡慕。
作为阿雅的信徒，他当然知道神女花意味着什么。
“以我对安凛的了解，她不会收的。”沃夜西头也不抬。
“唔，这倒是……”森林一惊，“喂，我越来越觉得你不一般了，连康菲亚小姐不收礼物都知道？”
“这个么，算是了解一些。”沃夜西随口应付了过去。
自从那一日，被她从废墟中救出，到现在与她相识了十多年。而在进入赎罪营之前，两人的确度过了一段共同成长的日子。
从那个时候起，安凛就极少收人礼物，并且从来都不会主动要些什么。
沃夜西曾经觉得，那是因为安凛太懂事了。但是后来，随着他自身的成长，他意识到或许不是那样。
安凛总是给人一种距离感，而不收礼物，也是保持距离的一种方式。
“靠，女神就是没有破绽，这该怎么追啊？”森林叹道。
“你这话我会转达给风纪组组长的。”沃夜西回应。
“兄弟，今晚想吃什么，我请，我全请！”森林微笑着拍着自己的胸脯。
沃夜西没有回话，而是盯着题目。
“但是你说啊，真的，咱们来合理猜测一下，如果要打动康菲亚小姐，得用什么样的方法呢？”森林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
“总之，安凛不吃这一套。”沃夜西随口说道，“不管你送的是什么。”
……“那吃哪一套呢？”
“你问我……”沃夜西正要吐槽，忽然发觉不对，这声音不是来自森林。
他歪过头去，正遇上赫丝奈的目光。
少女托着腮，也是歪着脑袋，角度都和他一样。
“今天怎么不翘课了？”沃夜西问道。
“你不是不想我翘课吗？我就回来了啊。”赫丝奈眨了眨眼睛。
“你这个‘回来’的随机性未免也太强了点。”
“啪！”赫丝奈突然把笔丢在沃夜西的习题本上。
“喂，你跟前座的家伙在讨论些什么啊？”赫丝奈瞥了一眼森林，后者举起双手，缓缓地转了回去。
沃夜西懒得搭理她，把笔拿开，继续做题。
“安凛不吃这一套，嚯！”赫丝奈学着沃夜西的语气说道。
“怎么，你似乎不太对劲……”
“咚！”
沃夜西话未说完，赫丝奈的双腿已经翘到了他的桌面上。
“喂……”沃夜西心想你又来了是吧，瞪着眼睛准备开怼，结果赫丝奈侧过脸去，完全无视了他。
“走了好多路，累啦。”
少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本就比较短的上衣跟着向上移动了一指的距离，两道优美的人鱼线游走于白皙的腹部，在光线的映照下深浅分明。
沃夜西只是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但是目光却又落在面前的双腿上。
黑色的绑带衬出雪白的脚踝，脚趾甲被涂成了深蓝色，闪闪发亮。
“这个颜色好看吗？”赫丝奈坏笑着望着沃夜西，十只脚趾调皮地动了动。
“还，还行吧……”沃夜西小声嘀咕。
“喂，敷衍我啊？你看都没看。”赫丝奈并不打算放过他。
“不说了还行么，你赶紧拿下去。”沃夜西举起习题本以遮挡视线。
“不、行！”赫丝奈一把抢过沃夜西手上的习题本，“最重要的你还没看见呢！”
最重要的……我还没看见？我靠，你要干嘛！？
沃夜西蹭得站了起来，说道：“这里是教室，你考虑一下地点。”
生怕赫丝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沃夜西准备呼叫班长瑞嘉，但他却忽然愣住了。
赫丝奈用食指指着右腿外侧，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图案。
那是一个心形的纹身。是那种只要一提到“爱心”，人们便会立刻想到的形状。
“新纹身？”沃夜西问道。
“对。”
“这就是你说的最重要的……？”沃夜西望着那个图案，有些疑惑。
“对。”赫丝奈点了点头，“你还记得么？说让我在腿上纹一个爱心的，是你。”
沃夜西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那个时候他还刚刚来到学院不久，摊上个小太妹当同桌，每天都水深火热。
某一天，赫丝奈想要在腿上纹一个图案，为此不停骚扰他，问他纹什么好。
不厌其烦，沃夜西随口一说：“我看你纹个爱心吧。”
……“噢，是有这么回事。”沃夜西只得承认。
他的心里感到惊讶，这明摆着是随口说的，她怎么还真的去纹了一个爱心啊？
虽然沃夜西对纹身的了解几乎没有，但是直观上他也能看得出来，在这么一条腿上纹这样一个图案……浪费，彻底的浪费！
“抱歉，我随口说的。”
沃夜西有些窘迫。沃日，怎么感觉这变成自己的错了呢？
“我知道啊。”赫丝奈却笑眯眯地看着他，“但是我很喜欢啊。”
“你喜欢这个？”沃夜西愣了一下，
他又瞄了一眼少女腿上的爱心，然后迅速扭过头去：“我还以为你肯定去纹一个非主流的图案……”
“笨蛋，沃夜西，你这个大直男真是没救了。”赫丝奈鼓着脸白了他一眼，然后终于是把腿放了下去。
“呼。”沃夜西犹如解脱，长出一口气。
“别忘了，你跟我的约定还没实现呢。”赫丝奈凑到少年的身边，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教、我、修、魂！”
沃夜西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你不是已经会操控周围的魂了么？在药管局的时候，我看你用得很好啊。再说最近你也一直在碧星塔上练习……”
“那才不够呢！我遇到瓶颈了，懂吗？修魂都会有瓶颈！”赫丝奈撅起了嘴。
“你还知道瓶颈啊，不容易。但你所谓的瓶颈，多半只是你懒得钻研而已。”沃夜西回答。
“是吗？那我确实挺懒的，这会儿好像又有点累了呢。”赫丝奈说道，才拿下去的两条腿又不安分了。
“停！”沃夜西立刻护住自己的桌面，道：“等我把房租赚够，大概就这几天的事情了，后面再说。”
赫丝奈一脸疑惑：“说起来，你不是在搬砖吗？上个礼拜你还说杯水车薪不知道猴年马月什么的，现在怎么又能肯定这几天了？”
“这个么，生财有道。”
沃夜西不想把自己参加斗赛的事情告诉赫丝奈，否则以这妹子的好事性子，嚷嚷着跟去当个观众还算好的，万一心血来潮报名参赛那才要命。
片刻，悠扬的钟声传来，学生们就像是得到了信号，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座位上拿出书本。
赫丝奈打了个哈欠，侧过脸来枕在手臂上，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哎，为什么有的人不用学还能学得好？这是不是一个悖论？
沃夜西曾以为赫丝奈是偷偷用功的那种，那好歹能解释她各种翘课还能考试满分。但是，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她根本就没用过功。
他甚至从契丝那里了解到，赫丝奈在米丹学院的时候也是一个样子，但是却实现了全学科制霸。
进入伯加大学院之后，就成了在理论考试唯一能和安凛扳手腕的存在。
沃夜西深切体会到，这个不良少女真的有着一种恐怖的天赋，当然这种天赋不在修魂的方面。
……“你们快来看！”
突然，一名男生从门外冲了进来。
“哈？说什么胡话呢，还不快点进来，上课了！”身为班长的瑞嘉立刻站了起来斥道。
虽然她没搞清楚状况，但无论如何这也太胡闹了。
等教员来了看到再去跟诺依曼主任反映，他们班级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的风评又要跌回去了。
“不是，真的！这个你们不看会后悔！”那男生夸张地比着手势，“就在迩利广场上！一座雕像！”
雕像？
沃夜西莫名其妙。
先不说早上来的时候路过迩利广场，根本没有看到什么雕像。就算有，雕像有什么稀奇？
大概其他学生的想法也与他一致，所以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若不回座位就定你违纪了。”瑞嘉可不是说说而已，她拿起了笔和那本写满了姓名的本子。
“你们真的不去看看吗？那是安凛·康菲亚的雕像！”那男生激动地喊道。
“什么？”瑞嘉的笔尖已经快要落在本子上，却停住了。
“啊？”
“怎么回事？”
“康菲亚小姐的……雕像？”
“你见过？”
“没啊！”
教室内顿时议论纷纷。
那男生见众人终于响应了自己，兴奋道：“就在迩利广场，似乎是刚运进来的样子，再不去看可能就看不到了！”
森林转过身来，与沃夜西四目相对。
“这次是雕像了。”森林的嘴都合不上了，“这也太牛了吧？雕像……”
虽然送花是老套路了，但是送雕像还真是头一回碰上。
“去瞧瞧！”森林立刻站了起来。
在他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跑出了教室。
瑞嘉带上了笔和本子，一边随着人群走出教室，一边说道：“看归看，但是要遵守纪律！否则一样是要记名的！”
班长，您的矜持呢？沃夜西在心里吐槽。
放眼这个班级，只有一个人没受任何影响——赫丝奈还在做着美梦。
“兄弟，走起？”森林回头问道。
沃夜西缓缓站了起来。
“雕像么，还挺稀奇，不知道能有几分像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