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在有些陡峭的阶梯上，抬起头，便看到了鸟居。
这是一座有些偏僻的，被人遗忘的神社。
御柱上已经布满了裂纹，上面的红漆也显得黯淡无光。
这个时代是没有神明的。
这是我们不断接受教育，得到的常识。
所谓的神明只不过传说中的，神话中的存在。
但是啊。
但是。
小时候，我确确实实，在这座山上的神社上遇见了纯白的，温柔的神明。
抬头看向那熟悉的，有些掉漆的鸟居，稍微忍不住地回想起了，与她邂逅的那一天。
--
沿着狭长的阶梯，跨过鸟居，在神社的本殿前，站着一位纯白的女性。
唔，就像字面意义上的，有着相当漂亮的银色长发，穿着白色宽松的，像是某些雕像穿着的长裙的女性。
皮肤也白皙剔透到让人一度产生与阳光融为一体的错觉。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侧着头，看向我。
然后眨了眨眼，然后笑了出来。
“你好啊，小朋友。”
伸出手，向我打招呼。
啊，被看到了。
我这么想着，慌张地转身，想要跑走，她却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轻轻地捏住了我的衣领。
“怎么了，我有这么可怕吗？”
扭过头，看到她露出了有些不满的表情，嘟着嘴。
但是我这时候却想的是‘不好，被发现了’这样的想法，摇晃着身子，想要挣脱。
“妈妈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听见我这么说，她歪着头。
“那我们现在说话了，是不是就不是陌生人了？”
“唔……好像是这样。”
我停下了摇摆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她。
“那跟姐姐自我介绍一下吧。”
她蹲下身子，带着笑意看着我。
因为她穿的衣服稍微有些宽松，伴随着她蹲下身子，视角相互平行着，如果不经意地低下头，隐隐约约地看到什么。
内心的那份羞涩让我下意识地别过了头。
“我叫……”
小声地，害羞地回答了她。
“诶，好有趣的名字。”
似乎并没有察觉我脸红的缘由，她贴近着脸，那双天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天蓝色，就和这座神社的天空的颜色一样。
很好看，我很喜欢这个颜色。
就像是通过她的眼睛，能够看到整个澄澈的天空一般。
欣长的睫毛在伴随着少女那眨眼的幅度，轻轻地跃动着。
“你怎么来到这座神社的，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哦。”
就如她所说，神社整体的破败感，给我的感觉，已经许久未有人到访了。
“唔……在和朋友玩捉迷藏……”
“所以就来到这里了？”
“嗯嗯。”
我点了点头。
“这样啊。”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那陪姐姐聊一会吗？”
“不行。”
摇了摇头。
“诶~”
她发出了有些遗憾的声音。
“为什么。”
“等会捉迷藏就结束了。”
我看向了鸟居外，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同伴的呼喊声。
“这样啊。”
她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
“那，下次还会来吗？”
“大概会吧，姐姐是住在这里的巫女之类吗？”
我看向她的身后，用作参拜的钱箱上已经结上了蜘蛛网，
“是哦，一个人可寂寞了。”
“这样吗？”
“是哦，到了感受不了自己存在，快要寂寞死的程度呢。”
说着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那下次我会再来的。”
听见我这样说，那样的表情消失了，她的脸上绽放开让人心动的笑靥。
“好，那姐姐到时候会为你准备好茶点和零食的。”
看着那脸上绽放的笑靥，小小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那，我、我先走了。”
伴随着她手从头上移开的那一刻，我红着脸，头也不回地，匆匆忙忙地跑下了阶梯。
背后传来了她有些开心的笑声。
并不讨厌，不如说，让内心也感到一阵温暖。
大概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才走到了石阶的尽头。
大概是内心的悸动，或者对那位纯白女性的不舍。
总之，异样的情绪不停地催促着我，让我回过头。
然而，再次回头时，那纯白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连同那鲜红的鸟居，破败的神社，一并消失在眼中。
“欸……？”
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童年的伙伴先走了过来。
“你在发什么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个，你们看到了吗，那个鸟居，还有神社。”
我说着指了指身后，那已经消失不见的，变回一片森林的场所。
“哈？你在说什么呢，这座山上就没有什么神社。”
他拍了拍我的脸。
“我说，你不会是刚才误吃了什么蘑菇吧，脑子坏掉了？还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听见他这么说，周围的朋友都笑了起来。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并不是幻觉。
那个鸟居，那个神社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我如此坚信着。
那大概就是，我和神明小姐的第一次邂逅吧。
二
第二天，来到了神社，和纯白小姐说起了被朋友们取笑的事情。
一边说着，一边将纯白小姐准备的点心放入口中，咀嚼咽下，带来的饱腹感让我一阵满足。
看见我露出笑容，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神社就是这样的哦，心诚则灵，才能够看到。”
“欸，是这样吗。”
将茶杯送进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
淡淡的，有些苦涩，有些清香的味道。
“大家对于神明的信仰才构成了神明的存在，那失去了大家的信仰，神明就无处可去，当然看不到啦。”
“哦哦……”
那时的我虽然听不明白，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那你怎么想的呢？”
她微笑着看着我，似乎期待着我口中的答案。
“神明是很厉害的存在！”
我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
听见我这么说，她的眼前一亮。
“比如说呢？”
“能够实现人的愿望，什么都知道，唔，感觉是一种万能的存在！”
“噗。”
听见我这么说，她掩着嘴，轻笑着。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我不解地看着她。
“不不不，说的很对。”
“那姐姐你为什么还在笑？”
“是、是高兴哦。”
“姐姐你高兴的时候才不会这么笑吧！”
而且还撇过了头，躲着我的视线。
和昨天的笑容对比，怎么都感觉不像。
“就不要在意这些了。”
说着伸出手，放在我的头上，蛮不讲理地揉乱了我的头发。
“但是啊，神明并不是万能的哦。”
“这样吗？”
我不解地看着她。
“是哦，神明也有自己的规定，也有自己的局限。”
“哦哦……”
“什么都能实现的叫许愿机。但是现实并不是这样哦，即使是神明，是想要获得什么，想要实现的话，也要付出什么作为交换。”
“哦……”
纯白小姐向我讲起了那时而言，晦涩的，难懂的话语。
尽管如此，尚且年幼时的我还是努力地试图去理解。
“唔……想要拯救，就要牺牲什么……？”
“对哦，神明的力量并不是那么便利的东西。”
“唔……那神明既然做不到的话，有什么用呢？”
我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听见我的质问，她抿着嘴，轻轻地，温柔地笑着。
就像是冬季盛开的野白梅一般，温柔地，柔和地笑着。
“神明大人会倾听信徒的烦恼，去开导他们哦。”
“哦……”
“然后啊，当看到信徒因为被开导，去实现自己的幸福的时候，神明也会幸福哦。”
“哦哦……”
虽然嘴上回应着，但是纯白小姐似乎也意识到我根本没听懂。
“果然对你来说有点晦涩难懂啊。”
“呜……”
看着我听了半天，也只是半知半解的样子，她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等你长大的时候哦。”
“我也想要长大！”
“呵呵。”
她抬起头，望向那澄澈天空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长大就意味着要失去什么哦。”
“诶，这样吗？”
“长大就意味着你要失去很多东西，宝贵的，不宝贵的东西，珍惜的，不珍惜的东西。”
“那，那还是算了，不长大好了。”
听见我这么说，她的嘴角轻轻划出了喜悦的弧线。
“笨蛋，人怎么可能不长大。”
弹了一下我的头。
并不疼，只是有些痒的感觉。
她托着侧颜，带着笑意看着我。
“不过，现在的话，这样就挺好了。”
“这样吗。”
“是哦。”
她凑近身子，轻轻地在我耳边低语着。
“这样就好~”
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再一次地，逃跑似地离开了。
背后传来了纯白小姐调皮的笑声。
“下次再来哦~”
三
跨过鸟居，进入了神社，来到了手水舍净心后，我来到了曾经和她一起吃茶点的地方。
桌上已经沾上了灰。
阳光穿过回廊，照入室内，室内的尘埃在光线下，四下飘散着。
即使如此，我还是走了进去，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抚着那木质的，因为没人打扫，而布满灰尘的桌面。
我曾经，和她在这里，整天聊着漫不经心的，平平淡淡的日常。
在这里谈着如果成为大人的话，想要当什么样的大人。
她会轻轻笑着，为我加油打气。
在听见我不想变成大人的时候，也会轻笑着训斥着我。
“虽然很喜欢你现在这样，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哦。”
现在我成为了大人。
但是，并不是想象中的大人。
而是，失望的，作呕的，自我厌恶的大人。
小时候还怀揣着长大后成为什么，做到什么的梦想。
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意识到了梦想和现实的差距。
渐渐地，为了生活，梦想让位于现实。
被现实不停地磨平着棱角，那份曾经自以为不会消失的意志也被消磨。
逐渐地，只是作为社会中一个碌碌无为的，庸碌的大人。
到现在，我也不过只是浑浑噩噩，终日在混沌中度过。
既没有成为什么对社会有影响的伟人。
也没有变成什么对社会有危害的恶人。
只不过是一个碌碌无为地淹没在大众中，并不起眼的存在。
所谓的失格，大概就是如此吧。
“哈……”
忍不住地，发出了自我嘲弄的笑声。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就好了。
如果可以不用长大的话就好了。
如果我能够再次遇见她就好了。
但是。
没错，但是啊——
“但是啊，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倒退，也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产生特殊的规则哦。”
那是熟悉的，来自曾经记忆深处的声音。
那样的声音让我不自觉地回过了头。
阳光滑过树梢，又透过树隙，渐渐地沿着走廊，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沐浴在那样的阳光中。
但是那样的光芒并不耀眼。
因为她的存在，让那耀眼的阳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温柔的，纯白的，漂亮到人感到虚幻的身姿。
她就带着那样温柔的，纯白的微笑看着我。
那份笑容，让我那原本已经变得冰冷的，麻木的心，也渐渐温暖起来。
“好久不见。”
微笑着，向我挥了挥手。
“……啊，好久不见。”
嘴角不禁划过了浅浅的笑意。
上次这样笑，是多久以前了？
四
在那之后，我经常会和伙伴们来到山间玩耍时，独自来到纯白小姐的神社，和她聊天。
既是因为，纯白小姐说，一个人的话会感到寂寞。
我也确确实实，被纯白小姐吸引着。
会跟我讲很多有趣的事。
其实辉夜姬是存在这个世界上的。
其实座敷童子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妖怪。
夏目漱石的那只猫确确实实会说话。
我会听着神明小姐讲他们的故事。
讲着他们的故事时，纯白小姐总是带着怀念的神情。
“纯白小姐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的？”
我也曾经好奇地问过纯白小姐。
“神明大人跟我说的哦。”
“唔……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神明大人。”
“心诚则灵哦~”
“欸，可是我感觉我很虔诚嘛……”
“撒~大姐姐也不知道呢。”
但是，我觉得大姐姐并不是真的不知道。
回答的时候，那个微妙的微笑，总感觉藏着什么的样子。
这么想着，和伙伴们借口想去河边抓螃蟹后，独自走向了登上神社的石阶。
今天也是晴朗的好天气。
来到了鸟居前，跨过参道，纯白小姐在房里朝着我招手。
桌上一如往常摆着茶点。
我小跑着过去，坐在了坐垫上，跟纯白小姐说起了，今天晚上，会在山下举办祭典的事。
“纯白小姐，山下要举办祭典了，知道吗？”
我看着正闭着眼，享受着下午茶的纯白小姐，向她搭话道。
“知道哦。”
“欸，知道的吗？”
“毕竟纪念的，是我所侍奉的神明呢。”
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大姐姐又不是神明大人，为什么做出一副‘快夸我’的样子。”
“欸，侍奉的神明被纪念，那作为侍奉神明的我，肯定也跟着自豪啦。”
“这样吗？”
“是哦。”
“欸……但是我一次也没见过神明大人。”
她听了以后，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
“总会见到的，只是等一个缘分而已。”
“缘？”
“是哦，你早就和神明大人结缘了，所以才能看到神社。”
“唔……结缘？”
“嗯~这个世界是万物关联的哦~神明也好，人类也好，大家在接触的过程中，都会产生缘。”
“那我和纯白小姐也是结缘了吗？”
“噗。”
她轻轻地笑出声，然后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是哦。”
“可是，我能够看到纯白小姐，却看不到神明大人……”
“嗯，说不定你早就看到了也说不定？~”
“那是什么意思？”
“你猜~”
到离开的时候，我也是一头雾水。
而伙伴们已经在山下等待多时了。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回来。”
“对不起，路上看到好看的蝴蝶，结果不小心追过头了。”
“欸，那下次我们一起去抓吧！”
“好。”
“啊，又是这样，你这家伙，怎么老是一副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唔，倒也不是，你看，我不是挺喜欢捉迷藏的？”
“你还说呢，上次你躲哪去了，都要太阳下山了才出来。”
“秘密。”
“欸，又是秘密啊。”
耳边传来抱怨的声音。
但是实际上他们也习惯了这样。
一边说着，看着已经渐入傍晚的天空，距离山下祭典也快要开始了。
大概大家也期待着祭典，很快就三三两两地解散回家，准备参加晚上的祭典。
我也一样。
只是，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今天父母加班，并没有空。
但即使如此，带着期待感的我还是换上了上周刚买的深蓝色浴衣，独自一人来到了举行祭典的山下。
原本平时冷清的山脚，如今摆满了各种小摊。
树枝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
人们三三两两地行走在由各种摊位形成的小道上。
大概是出于新鲜感的缘故，我到处逛着。
“小朋友，要来一串苹果糖吗？”
“好~”
“小朋友，要吃巧克力香蕉吗？”
“要吃烤鸡串吗？”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买了一堆吃不完的小吃。
怎么办……
一下子烦恼了起来。
这时，面前经过了刚刚见过面的朋友，他看到我，很开心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你也在啊！”
“嗯。”
“祭典很好玩吧！”
“……是啊。”
但即使这么回答，内心也只是一阵苦涩。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啊……把爸爸妈妈有点忙，我就一个人来了。”
“这样啊……”
他看了一眼父母，而他的父母却只是摇了摇头。
大概是不愿意带我一起玩吧。
“再见啦。”
“嗯。”
真羡慕啊。
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起来。
这时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我的肩。
“哟~小朋友，怎么买这么多吃的，你吃得完吗？”
转过头，是熟悉的面庞。
“纯白小姐？”
“是哦，是我哦。”
“啊……纯白小姐怎么在这？”
“因为是祭典，当然要来啦~”
“哦……”
她从我手里接过小吃。
“这是给我买的吗？”
“不是……路过那些摊位的时候看了一眼，回过神来就……”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啊，我懂的，以前也经常有人往神社里带吃的~”
她拿起一串烤鸡串吃了起来，露出了相当满足的表情。
“嗯~好吃。”
“哦……”
“怎么了，不高兴的样子，明明是祭典。”
“唔，大概是因为，感觉有点寂寞吧。”
“这样啊……”
她伸出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我有些不满地捋了捋被柔软的发梢。
“我陪你一起逛哦。”
“那个，纯白小姐不用看守神社的吗，神明大人不会怪罪的吗？”
“不会哦。”
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因为，小朋友现在寂寞着不是吗？”
“……谢谢。”
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谢。
“笨蛋。”
从掌心传来了温暖的，柔软的触感。
“走吧。”
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牵住了我的手。
心中被小小的触动着。
虽然父母不在。
虽然伙伴不在。
但是，即使如此。
只要她还在的话。
只要她在身边的话。
于是，我相信着。
纯白小姐会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可惜，那只是小时候的我一厢情愿。
没错，一厢情愿罢了。
五
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到纯白小姐的呢？
我已经忘记了。
在小学的时候，还能经常去后山拜访纯白小姐。
上了初中以后，课业变的繁忙了起来。
期末也是满满地排满了补习班。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有时候会瞒着补习班的老师和父母，去那曾经的后山拜访纯白小姐。
后来别发现后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纯白小姐了。
不，应该说是神明小姐吧。
纯白的神明。
这是很久以前的人们对她的称谓。
似乎是更古时期，就在这里的土地神了。
是一个相当温柔，温和的神明。
她会来村庄，探望忙着耕作的人们，会用自己的力量去治疗村子里的人。
在她的帮助下，村庄日渐繁盛。
那座神社似乎也是当年为了纪念神明小姐建立的。
但是后来，神明小姐不知缘由地，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书籍上的说法，似乎说是，只有内心纯净虔诚的人似乎才能到看到神明小姐的神社。
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吧。
多少感觉，书籍里的故事有些杜撰的感觉吧。
这么想着，我已经来到了神社的阶梯前。
已经走了无数回，熟悉到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够好好地走到本殿前的级别。
这么想着，已经不自觉地来到了本殿不远处的参道。
她正坐在本殿中，闭着眼，嘴里清唱着没有听过的曲调。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唱歌。
听惯了流行的曲调，合成的电音，
她的歌声并没有任何的伴奏。
只是伴随着清风拂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与流水融入小溪，发出的清响交融着的，自然的，清脆的，轻盈的歌声。
那样的歌声让我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起来。
踮着脚尖，轻轻踩在柔软的泥土上，耳边时不时响起树叶发出的响声。
随着越靠近本殿，歌声也越加清晰。
仅仅只是听着，就让我那一直以来有些疲惫的，有些憔悴的身心感觉到宁静与安心。
就跟她的笑容一样的，柔和的，温柔的歌声。
纯白的，温柔的神明。
真是，温柔啊。
她就像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一般地，转过头，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也朝她行礼，低了低头。
但是她的歌声并没有因此停下。
她继续地唱着。
只是那歌声中掺杂着几分上扬的情绪。
站在本殿前，继续听着那着那奇妙的，轻盈的，温柔的歌声。
在那样的歌声中，仿佛世界都停止了运作，星体停止了转动。
似乎只有她的歌声仍在。
只有她的歌声依旧在那里，从未停止。
昏黄色的光芒占据了这片天空的主导权，自天空垂落，昭示着逢魔之时的到来。
那样的光芒穿过鸟居，跨过参道，透过树梢，轻轻地，轻巧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将那侧颜映照。
在那光中，她轻笑着。
温柔地笑着。
嘴角上扬地笑着。
这才察觉到，小时的情愫渐渐化作青春期懵懂的好感。
我想，我是喜欢着她的。
喜欢那样的笑容。
喜欢那样的神明小姐。
唔，非要说的话，大概想要一直在神明小姐的身边吧。
歌声渐渐地收尾，到最后一个音尾结束，她才朝我挥了挥手。
“哟~好久不见，小朋友，唔，或者说少年？”
“已经是少年了，小朋友的年龄已经过了。”
“是吗。”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哦。”
“哦~”
“好敷衍的感觉。”
“诶~那，乖，你已经是半个大人了，真厉害~”
说着伸出手，将我的头发揉成一团。
但是我并没有生气。
因为我知道她很喜欢这样。
所以我也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从头顶传来的，柔软的触感。
眨眼间，忽然发现，她的身影有点虚幻了起来。
唔，错觉吧。
“刚才是在唱歌吗？”
“是呢。”
“啊……刚才你唱歌，感觉整个神社内的环境都在为你伴奏。”
“不，并不是这样哦。”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与其说是他们在为伴奏，不如说，是我在给它们伴奏哦。”
“……啊，这样吗？”
“万物皆有灵哦。我也不过是在和它们共同合唱~”
“原来如此。”
“这次明白了？”
她轻笑着，似乎是想起了很久以前，我懵懂时期，总是不知道她讲的是什么。
感觉到有些羞耻，我不自觉地挠了挠脸。
“这种程度还是能够明白……”
大概就是一草一木皆有灵的感觉吧。
但是我还是第一次听她唱这首歌。
出于好奇，我询问她。
“不过，这个歌是大姐姐自己写的吗。”
她看着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往上扬，但又低垂着眼帘，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
那样的表情转瞬即逝。
“并不是哦，是当时参拜神社的一个人唱的，我觉得很好听，就记了下来。”
“啊……名字是？”
“辉夜？”
“不要用传说中的名字啊。”
“哦哦……那雅典娜？”
“为什么会冒出来其他神话的人！”
“哈哈哈……”
吐了吐舌，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然后，才带着怀念的神情回答。
“其实，这首歌，是很久以前一位前来参拜上供的孩子哼唱的，后来……”
“后来？”
“后来，他消失了哦。”
“消失了……？”
“嗯，也不能说是消失了，毕竟，后面有人告诉了我，他的下落呢。”
她的表情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
“啊……”
“他啊，因为村里的大旱，被村民们选作献祭的祭品。”
她露出了有些悲伤的，怀念的神情。
“这样吗……”
“说是村庄大旱，得罪了上天，想要借这个献祭平息天灾呢……”
“这样吗……”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那时的社会下，活祭祀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
神明小姐口中的他，也不过是时代的牺牲品。
然而，即使如此，她却只是抿着嘴，坚强地笑着，将悲伤的情绪藏住。
再一次地，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纯白的神明小姐。
“抱歉，我忽然提到这种沉重的话题。”
“……没有的事。”
我摇了摇头。
“不如说，神明小姐肯告诉我，我很高兴。”
“高兴吗……”
“和神明小姐在一起，我很高兴呢。”
但是，听见我这么说，她却并不高兴。
露出了和往常不一样的，有些奇怪的表情。
就像是下定了神明决心一样的，坚强的笑容。
“嗯……天色暗了呢。”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跟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去。
昏黄的天空早已被夜幕取代。
繁星。
清晰的，明亮的，耀眼的星空。
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星宿，在那片星海中兀自闪烁着。
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中，就像是倒映着整个星空般，闪烁着让人着迷的光。
然后，她看向了我。
“该回去了哦，少年。”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催促我离开。
但是，我那时候却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啊，可以再待一会，我到时候骑自行车就可以了，末班车还有一会。”
不自觉地挠了挠脸。
“不用了。”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明天见也一样，少年。”
她摸了摸我的头，理了理我额前的发梢。
“可是——”
她伸出手，指肚轻放在我的唇瓣上，让我的话就此止住。
“听话。”
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好吧。”
我有些失落地回答。
我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我有些不舍地离开了本殿。
休闲鞋踩着泥土与树叶掺杂而成的道路，时不时发出的轻响回荡在神社里。
穿过参道，跨过鸟居，沿着长长的石段。
在踏下台阶以前，停下了脚步。
心中充满了不安。
异样的情绪在心中激荡着。
在那样的情绪下，我不自觉地借着月光，向着神社看去。
神明小姐站在鸟居前，朝我轻轻地挥了挥手。
她就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
光芒顺着嘴唇，沿着双眸，纯净的光芒在欣长的睫毛上悦动。
就像是，神明小姐在发着光一般。
她在那样的光中，嘴唇轻轻嚅嗫着。
再见。
我似乎隐隐听见了。
我也朝她挥了挥手。
“明天见，神明小姐。”
很快地走出了山里。
再一次转过头，鸟居已经消失不见。
就跟往常一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坐立难安，总感觉失去了什么。
是失去了什么呢？
心中的不解并未得到解答。
只是感觉，有什么裂缝在心底产生，让我感觉到坐立不安。
等到第二天，我再一次来到神社所在的山里的时候，我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闭着眼也能去到本殿的路了。
六
我还没有来得及为再也找不到神明小姐感到悲伤，就被迫为了回应家人的期待，投入繁重的课业中。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感觉心中有什么合不上的裂隙，说不出的空洞感占据着。
听着他们口中念叨着未来，念叨着就业和工作，我却并无天大的实感。
投入高中，渐渐地，在初中多少还算可以的成绩，进入高中以后，渐渐变得泯然众人。
并不是没有努力。
只是认识到，即使努力地想要追上前方人的影子，也不过是不断认识到天赋的差距。
在那之后，我放弃了。
曾经想要成为漫画家的梦想，在逐渐减少的课余时间中变得被迫抛弃。
不，我本来也不是一个强求的人。
得不到的话就会放弃。
做不到的话就会放弃。
于是维持着勉勉强强的成绩，维持着勉勉强强的人际关系，勉勉强强地考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
在浑浑噩噩中，那份心底的空洞感也不停地扩大着。
明明感觉到有什么缺失，无法被填上。
可是，即使努力地想要去填补，到头来也只是徒劳。
“你真的缺乏热情啊。”
“这样下去真的能行吗？”
那样的质问和怀疑从未消失过。
并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等到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大学已经结束了。
带着那并不成熟的态度，参加面试，进行实习，再到成为公司职员，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渐渐地成为社会运作齿轮的一部分，每天维持着三点一线的工作。
非要说的话，并不讨厌也不喜欢。
大概只有这种方式才能稍微让我忘记，神明小姐消失的事实。
才能让我稍微忽略那份心底的空洞感。
这样混沌的日子一直持续着。
直到前天为止。
“你这样下去，会坏掉的，出去透透气吧。”
公司老板大概也是良心发现，帮我请了小假，让我出去走走。
但是实际原因我清楚的，只是因为我加班太多而已。
用忙碌填补那份空缺感。
造成的结果，似乎是老板被劳动监察部门提出了上诉。
大概也是无处可去的缘故，我最终还是，回到了曾经生我养我的，从小长大的城市，来到了曾经和神明小姐邂逅的后山。
然后——
我再一次地，看到了那熟悉的石段。
喜悦。
欣喜。
开心。
高兴。
总之，心情很激动。
啊啊，也许……这都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定。
于是，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踏上了那前往本殿的路。
熟悉到闭着眼也能轻松自如行走的石阶。
我回来了，神明小姐。
不知道，你还好吗？
七
“你，长高了呢。”
她坐在坐垫上，托着脸颊，带着笑靥望着我。
“不，都过去这么久了，没长高才奇怪吧。”
“是呢。”
她轻轻地笑着。
相当好看的，让人心动的笑容。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她的容颜却依旧如以前般美丽。
因为她是神明啊。
纯白的神明。
神明是不会老去的，只是作为代价，永远地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
那是我在之后知道的事了。
“过得还好吗？”
“还好，吧。”
我不确定地回答。
但是，她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你这样子不像是还好的样子哦，你看，这黑眼圈，还有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就和小时候两个样。”
额前的刘海被她肆意玩弄着。
“……很想你。”
“嗯？”
“其实，在你消失后，一直在想着你的事情。”
我害羞地低下了头。
“是吗……”
她并没有多说，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用手指梳理着我那像是鸟窝一般杂乱的头发。
“我——”
我其实一直喜欢你。
但是那样的话，我并没有说出口。
只是因为，她还是那样温柔地，柔和地笑着。
一旦看到那样的笑容，无论何种爱意，最后也只能是止步于心底，无法说出口。
只能作为那埋藏心底的秘密存在着。
“我其实，有一个秘密。”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改口。
但是，她却并没有怀疑。
“哦~”
“为什么表情这么微妙……”
看着她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我缩了缩脖子。
“因为，我一直以为少年你有什么话都跟我说，没想到还有秘密。那，少年，我也有一个秘密哦。”
“啊，是吗？”
说起来，神明小姐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主动提过自己的身份。
唔，大概她以为，我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吧。
秘密大概是这个吧。
“我知道哦，你的秘密。”
“哦，少年你知道？”
她有些惊讶。
“就是——”
我想要说出来。
但是我最终还是停下了。
我害怕说出口的话，她会再一次 消失，就像之前那样。
“秘密说出来，就不叫秘密了。”
“是呢。”
所以，我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我喜欢她这件事。
她抿着嘴，似乎在犹豫着，踌躇着，像是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
“少年，知道为什么那一天起，看不到神社了吗。”
并不是疑问。
只是等待着我回答这个问题。
那也是我一直以来，想要问他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你被‘这里’束缚住了啊。”
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带着悲伤的视线的实现望着我。
“就跟以前一样。”
“以前……一样？”
“……”
她并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地，唱起了那首歌。
以前参拜的孩子，哼唱的歌。
温柔的，奇妙的，轻盈的歌声。
阳光犹如帘幕，披在她的身上。
被那样的光所笼罩着，她也犹如月球般，映照着那份光芒。
就像是她自身，在发着光一般。
只是在那光中，那悲伤的视线，直直地望着我。
不，即是望着我，又不是望着我。
望着那曾经被献祭的孩子，望着过去曾经童年的自己。
她停下了歌声。
低垂着眼帘。
明明快要哭出来，却轻抿着嘴唇，再一次地，露出了微笑。
“如果我说，那个孩子，其实就是你呢。”
“就是……我？”
我不思议地睁大着眼，看着她。
“……少年，你和我，早在以前，就结缘了。”
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我……”
“所以你才能看到鸟居，才能看到我。”
那许久以前，来到神社，并不是意外。
只是前生的因，今生的缘。
命运的邂逅。
“那为什么……”
“而不再见你，只是为了，切断你和我的缘。”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迟迟到来的真相，却只是让我的心情跌入谷底。
就连呼吸也变的困难起来。
正体不明的痛苦在胸口悸动着。
那份痛苦让身体颤抖。
让喉咙哽咽。
让心脏骤缩。
我看着她，想要从她的眼中寻求着那份答案。
然而，那往常般温柔的，纯白的神明，如今却像是做错的事的小女孩，躲闪着我的视线。
“神明其实也是，很卑鄙的存在啊，明明接受着信徒的供奉，明明可以将信徒复活，却又害怕着自己消失……”
她声音颤抖着。
“所以啊……我逃避了……”
“那个孩子……到最后……都在，向我祈祷……”
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她的身体也跟着，在发抖。
她轻抿着嘴唇，明明想要维持着那份像往日一般的，让人安心的笑容，却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我啊，在那之后，就没有离开过神社了，主动切断和外界的联系，想要静静地消失呢……”
“但是啊，你出现了……”
“……”
“明明，我想着，这样静静地消失。”
“可是啊……”
“我果然还是，很贪心，很卑鄙啊……”
“在看到你的时候，就不想消失了……”
“神明小姐……”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地喊了出来。
带着哭腔。
艰难地，苦涩地开口。
“我——”
“和少年你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开心哦。”
即使在哭泣，却依然微笑着。
“听你说起去祭典遇见心仪的女孩子却说不出口的事，看你指着天空为我指出星星名字的事，进入了新的学校到了新的环境，和新的人结缘的事情……”
“那是……”
那是我想和神明小姐，分享自己的经历，分享自己的感情。
想让神明小姐与我结下更深的羁绊。
“所以啊，即使是神明，也产生了小小的欲望……”
她轻抚着我的脸颊。
那双纯净的，好看的，我所喜欢的天蓝色眼睛，如今温柔地看着我，那双眼里，独留我一人。
“我啊，好想，好想一直存在下去，想要一直听着你的故事……”
她轻声地呢喃着。
“那样的话，我会一直讲下去，会和神明小姐一起——”
一直到永远。
但是，就像是知道似的，她并没有给我说完的机会。
“不行哦。”
她笑着摇了摇头。
“你必须要放下我才行。”
“不在束缚住你。也不再束缚住我。”
“我——”
我做不到啊。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到。
让我好不容易再见到，却又说再见，我做不到啊……
眼角传来湿润的感觉。
泪水。
并不是神明小姐的泪水。
而是我的，
泪水不断地自眼角滑落。
落入自己的嘴角。
浸入纯白的长裙。
垂在冰冷的地面。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微笑着。
我用沾满泪水的面庞看着她。
“我……我……”
“安心吧……”
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鼻尖能够闻到一股野白梅的清香。
“即使我不在了，我也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注视着你。”
温柔的视线就像是在安抚着我。
她现在并不是那个纯白的的神明。
而是作为神明小姐自己，在对我诉说着。
“所以，安心放下我吧。”
她不舍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你要学会一个人前行。”
“那样的事情我做不到啊……”
但是，听见我这样说，她却只是轻轻地，将我抱住。
“不行哦，少年，即使做不到，也要努力去做。”
“可是，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啊……”
“不去试试的话，怎么知道呢。”
她温柔地，悲伤地望着我。
“goodbye。”
像是怜悯，像是道歉，混杂着宛若温柔和悲伤。
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以前。
她的身影渐渐地淡了起来。
就跟我那一次眨眼间注意到的一样。
变得虚幻了起来。
轮廓也变得飘忽不定。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微笑着。
一如以前那温柔的，让心动的笑容。
我哽咽着，痛苦着问她。
“神明小姐说的秘密是……就是这个吗……”
她听见以后，轻轻地笑出了声，然后贴紧着身子，嘴唇贴上耳廓。
“笨蛋~”
伴随着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那话语清晰地传入耳中。
“秘密是——
“我喜欢你这件事。”
在我尚未来得及回应以前。
在我尚未抱紧那身姿以前。
我失去了抱住的实感。
“不要，不要……”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伸出的手不断地穿过她那虚幻的身影，显得徒劳无功。
她的身躯渐渐地化作光芒。
那飘散的微光在阳光间，兀自闪烁着。
直到最后，她也依然温柔地，纯白地微笑着。
啊啊，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明明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明明还想带着你去神社以外的，更加宽广的地方——
到最后，我什么也没有抓住。
只是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只是用力地捶打着地面，发出不成声的啜泣。
不要难过，少年。
忽然，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猛地抬起头。
温柔的，奇妙的，轻盈的歌声在神社里响起。
伴随着清风拂过树叶，发出的簌簌声，与流水融入小溪，发出的清响交融着的，自然的，清脆的，轻盈的歌声。
就像是在，向我说着再见。
“神明小姐……”
“我会，试着去努力的。”
虽然哽咽着。
虽然痛苦着。
但是我还是，努力地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因为那是我对她做出的，最后的回答。
即使神明小姐不在了。
我也要微笑着，笑着活下去，因为那是她对我最后的期盼。
所以啊。
再见了，神明小姐。
八.boy meets girl
“我说，你是不是恋爱了？”
这是这个月第几个问我这个问题的同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我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如今的话，大概就是说，我像是恋爱了一样。
但是只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口还残存着和她拥抱时，残存的温度。
当看到信徒因为被开导，去实现自己的幸福的时候，神明也会幸福哦。
她曾经那样对我说过。
如果她一直在注视着我的话。
如果她还看着我的话。
看到现在的自己，一定会开心地笑出来吧。
因为她就是那样的人。
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
不知道何时已经下班了。
并没有选择加班，而是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从公司回家的路并不长。
只是走一段路，然后走上阶梯就到所在的公寓了。
神明小姐说，即使她不在了，也要努力活下去。
我想，那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让我不要将她的存在，作为诅咒束缚着自己。
未来无论是否有她在，都要朝着前方行进。
推开门，回到了家中。
在花瓶中插着一枝野白梅。
那是我朋友带给我的。
说是很合适我。
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味。
只是看着那花，有时会不自觉地想起那犹如野白梅一般美丽的神明小姐。
这时，门铃响起来了。
我这才想起，似乎是隔壁搬来的新邻居。
啊，说起来还没主动去拜访人家。
“请问，有人在吗？”
门外的女声听上去很熟悉，就像是在哪里听见过。
难道是我见过的人吗。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走了过去，拉开了门——
一位女性正站在自己的门口。
她有着漂亮的银色长发。
穿着一副宽松到像要掉下去的白色长裙。
白皙的肌肤就像是在阳光下，闪耀着自己的光芒。
那是我无数次曾经想要见到，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她。
“你是……！”
“嗯？”
她眨了眨眼，歪着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就像是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那样的表情稍微让人有些心酸。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张开口，轻声询问。
“那个，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见我这么说，她掩着嘴，轻轻笑着。
“欸~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技巧吗？”
被这么说，我有些尴尬地撇过了头，不敢直视她。
唔，大概只是长得像的某个人吧。
她看见我这副窘境，嘴角轻轻划出弧度。
然后脸上浮现出了熟悉的，像是野白梅般的，温柔的，温和的笑容。
她倾斜着身子凑上前，嘴唇贴上耳廓，在耳边呢喃道。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