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妤强忍着悲痛，也还要继续着接下来的倾诉。
“可你又如何知道……我现在最痛恨的人……反而是你！”
话锋一转的她，红肿的眼睛在抬头的刹那被台灯映照的格外清晰，可瞳孔中的仇视，让周生渃的喉管骤然缩紧。
“我只想问一句话，那就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的你变得这样黯淡无光了！”
“您知道吗，在我眼中，母亲，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但她身上闪耀着的光芒，她的才干，学识，见闻，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很崇拜……即使是对我严苛的过分，可您一直以来都是给我亲手做的饭菜啊……”
“可我生病的时候，也是您亲自带我去的最昂贵的医院啊……”
“在我年纪尚浅的时候，不也是您每天接送我上下学吗……”
“您只是不懂得如何去做一个母亲，可您，不是一直都……用自己的方式，僵硬的爱着我这个女儿吗！”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都透露着铿锵之气，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道刻印深深地刺在了周生渃的心中。
她木讷的看着眼前不断哭泣的女儿，手却不知不觉的颤抖起来，即使是不断的滴落眼泪，也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您在我眼中……是一个高高在上，俯瞰她人的天才，是高大伟岸的母亲……”
“绝对不是现在这一副空洞的样子啊！”
恋妤彻底的爆发出了自己压抑多年的情绪，不知不觉已经抽噎的不像话，以至于一顿一顿的呼吸着，母女两的泪水已经淌湿了被褥。
“女儿……”
周生渃轻轻的呼唤着。
似乎是觉得声音太小。
“女儿！”
她强忍着自己的哭腔，收起了那一副老无所依的可怜模样，几度深呼吸，虽然已经无法找回年轻时的气息，但坚定含泪的目光，让她第一次这样理所当然的，像个母亲那样，呼唤着自己的女儿。
“女儿！”
猛然的，她抱住了恋妤。
用尽气力，紧紧相拥。
“对不起！我，你的妈妈，周生渃，正式和你道歉！”
“我承认我在你的成长生涯里，做得十分差劲。”
“我承认，我在你的人生轨迹里，留下了十分歪斜的一笔。”
“我承认，我对你太过严格。”
“我承认，我……我没有让你感受到……爱……”
“我承认……对不起……没什么好承认的，我不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颤抖着的声音终究是再度哭泣了起来，可她迎接的不再是女儿的哭诉和抱怨，而是对方也传来了温暖的力道。
“妈！”
“我们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们重新做母女……重新来过……好吗……?”
“嗯，嗯……对不起，恋妤……妈妈这些年……”
母女两终究是冰释前嫌，相拥而泣，难以启齿的亲昵呼唤在此刻终于解除了尘封，化为了血液中的一部分，好像能十分自然的脱口而出了。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对彼此之间深有隔阂的母女，同时也是一对逐渐失去了心中所念而感到空乏的，同病相怜的女人。
而今凑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但……这一晚上的互相倾诉，互相发泄，多年以来所积攒着的压抑自然不会就这样简单的全部释放，但至少已经可以好好的重新成为一对普普通通的母女。
剩下的……
交给时间，随风而去吧。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仇恨，人的一生应该百花齐放。
互相拂去对方的泪眼之后，周生渃仔细的用毛巾擦拭着被汗水打湿了额角的恋妤，换做以前，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几乎少得可怜，可放到现在，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让她觉得十分的有意义，就像是擦拭着一件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内心感到十分的满足。
看看天色，夜已深。
再看看手腕上的表，不知不觉，这一份对话和倾诉，竟然持续了两个小时有余了。
凌晨2点十分，多数人已经黯然入睡，梦中也许是期盼已久的情人，也许是明天应该吃着什么，也许是生活的美好，也许是在人世间努力打拼的压力。
但，这一对母女睡在一起，却是显得如此的不安。
好想翻来覆去啊。
这可是第一次和女儿这样近距离接触着。
她的气味都能闻到啊。
周生渃不得不感慨，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十分有韵味的女人。
应该有心上人了吧？
是那个……
是那个精确的说出女儿的一切隐私细节的男人吗？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恋妤啊……”
“妈……?”
不过，这一次依旧是默契的异口同声。
二人靠在枕头上，嘴角淡淡一笑，似乎是心领神会了。
“恋妤啊……进今年，你应该25岁了吧。”
“嗯……前几天刚刚过的生日。”
“……抱歉。明天和我一起，替你挑选礼物好吗？我想补偿你。”
“好啊。我想要一个包很久了呢。那就让我的妈妈破费了哦。”
“呵呵，我名下的企业可不比你少呢，以后妈来养你。”
对话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进行着。
本该如此的。
可，周生渃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试探性的开始打听起那个神秘的男人起来。
“恋妤啊……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有呢。而且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
“发展到哪一步了呢？”
当问到这句话的时候，恋妤忽而感到一丝信息，她起身靠在了床背之上，目视着母亲的身体，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做……过了吗？”
“嗯。”
虽然周生渃感到有一丝蚂蚁在心里爬的难受，即使感情淡了，虽然刚刚恢复了一些，但恋妤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用心培养的，鸡原来早就被一只猪给拱过了。
“他是你的初恋吗？”
“是啊……一直以来，都是他陪伴着我呢……”
恋妤说到牵云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温柔了。
心仪着某位男人的女子，谈起他的时候，总是会变成一副十分讨人欢心的温柔模样呢。
周生渃很开心。
女儿的表情很好的说明了，她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个男人吧。
“他是不是叫微生牵云呀？”
“嗯?是，是啊?妈，你们见过吗？”
周生渃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哈哈……我来找你呀，其实是他告诉我的呢。”
“这个家伙，我的公司楼下，等我下班的时候啊，就一直跟着我。”
“我本打算叫人来赶走他的，谁知道他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名字，以及我的名字。要对我说些什么，之类的。”
“而后，我们俩就在附近的咖啡厅里，简简单单十几句话，他让我的内心动摇了。”
“也正是他，让我越来越心慌。担心你的安危。也正是他，让我第一次这样的了解到了，自己的……女儿。”
周生渃谈到这里的时候，眸子和情绪都显得十分低沉。
逃不掉的。
彼此坦言对方的秘密，否则将来都会在内心留下一根刺儿。
“恋妤啊……”
“妈，你想说什么，你就说。”
看着欲言又止的母亲，恋妤咬着牙，做好了聆听真相的准备。
当自己的妈妈谈到这些的时候，恋妤就已经忽然明白了，那一日，为什么他直到天色已晚才来到自己的实验室里。
虽然有些不快，但她的内心更多的，是悲伤与自责。
是啊……
哪怕是离开了自己这个搅乱人生的刀子，他却始终还想着在离开的时候合上刀鞘，不是么？
“你的精神分裂，有五级了对吗。”
周生渃看着柜台上的白色塑料瓶，这上边贴着的是钙片的标识，可她苦涩一笑，打开了盖子，扑面而来的药物气息，险些让她再一次的泪奔。
但她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倒出了好几颗，放入嘴里，嚼的稀碎……
这就是女儿最大的痛苦了吧。
好好的感受一下吧，周生渃。
这不应该简单的只是一个人去承受，座作为一个失败的母亲，你也应该感同身受才对。
“妈你干什么……你别吃这个……”
“我别吃?这不是普普通通的钙片吗？”
“妈……没事儿的，我会努力治疗自己的，我会……”
望着潸然落泪的母亲，恋妤深吸一口气，带着口腔不断的眨巴着眼睛，她不想再一次哭泣了。因为真的很难受。
“恋妤……你难道忘了，妈妈是医学博士吗？”
渃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再一次抱紧了有些挣扎的女儿，再也不肯松手了。
“女儿……精神分裂症，从今天开始，妈妈来承担这一切的痛苦。”
“我不知道你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但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去伤害自己了。大不了……妈妈来承受这些伤痛！”
母女两再一次沦为泪人，紧紧相拥。
“从今往后，妈妈陪你一起度过，那些痛苦。”
『牵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走了，还要留下这些残存的温柔呢？』
『牵云……若有来生……我定会成为你的贤妻良母……我一定会卸下全部的包袱……我一生一世，照顾你……』
恋妤的内心悲叹着，抱紧了自己的母亲。
“妈……我们，去旅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