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无圣人。

或者说,千年以前,世上还没圣人这么一种说法。就算有,也只是孔夫子那种因为德义而被万民加上的尊称而已。

但在现在江湖上的所谓圣人,却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指江湖之上那些力可拔山动辄飞天遁地的传奇高手。圣人的说法是从何时而起的,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与圣人这个称呼一同出现的,还有另一种事物,那就是剑气。

当然,不同的门派之间,称呼也略有不同。有些的称作罡气,有些的称作内力,也有一些的唤作为天地元气。但无论说法和形式如何不同,那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衍生出来的力量而已,只不过因为功法的不同导致呈现的特质而不同。

这些都源自于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一种东西——气。

气并不是空气,而是在空气里面的某种能量,一种能被武者吸纳进体内然后化为自身力量的存在。如果是像夏雷、表情君、中二少年、面具男这类来自现代的穿越者,大概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世界之间空气的不同,因为他们所在的那个世界,并没有这种东西。

气虽说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每一处角落,但也会因为地方的不同而有稀薄和浓厚之分,比如古古与信田的故乡扶桑,那地方的气便远不如中原大陆这般浑厚。

“中原大地之上,气聚集得比较多的地方总共有好几处:西湖剑冢,唐门密室,少林藏经阁,还有纯阳论剑台……或者说,所有的名门大派都会有着这么一处气机浓郁之地,其中原因,想必你应该也会比较清楚吧?”面具男带着嘲讽的神色看着沉默不语的王真,眼中的疯狂却是越来越盛:“天地元气本是天赐之物,人人都应有平淡的机会来获得,但你们十大门派与朝廷却是自私地把这些资源都据为己有!要不是你们,我们小门小派何至于会衰落如此!”

面具男那激愤的声音荡悠悠地回响在论剑峰上。仿佛被无形的事物所挡,那些本应飘落在峰顶的雪花都自动地远离了论剑台的上空,向着四周的岩壁深渊之间缓缓坠去。

感受到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王真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异色:“你们果然掌握了成圣的秘法。只是,这种粗暴地掠夺天地元气的路子,终究只是邪门外道而已。”

“可笑!力量就是力量,从没有有正道外途之分,那只是你们名门正派用来粉饰自身的漂亮说法而已!”

虽然是这样说,但面具男终于还是停下了疯狂摄取台下某种力量的行为——这倒不是他不想继续,而是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和水平,最多也只能暂时容纳得下这么多元气而已。

而且,他觉得现在自身的力量已经足够应付那人了。

面具男忽然嘴角微翘,然后朝着侧面的方向轻轻地挥了一下剑。

外面风雪依旧。

王真依旧沉默,而其余手下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小头领做了什么。直到几秒后,远处的某座小山峰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响声,那处斜坡上像是脱掉一层皮似地开始雪崩之时,众人这才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才一剑,就能引发一座数里之外的山峰雪崩?!

“这就是圣人的力量么……”面具男如痴如醉地看着手中光影流转的画影剑,嘴边开始勾起了满足的喟叹。

“这种无敌的感觉,真是好。”

……

……

冷风吹拂着王真的衣角,把他那间黑色大袍给吹得猎猎作响。当远处发生的那起雪崩如雷鸣一般灌入他的耳朵时,他依旧没有任何神情,直勾勾地低头看着地面,仿佛在想着一些事情。

成圣的秘诀是什么?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

因为有人告诉了他,这个人并不是眼前的面具男,也不是面具男身后的黑衣人,事实上,就连王真都不知道那个声音是哪里冒出来的,如同耳语一般,在他内心深处不住地回荡着——

“天地元气,是有一定的总量……”

“每个人都能从天地之间摄取那些元气,但是当他们摄取到一定程度后,就无法再增加了……如果把一个竹篮比如成人的身体,而竹篮里的水位比作一个人的修为水平,那么修炼就如同是一个放入在河中的篮子,河水能迅速把杯子填满,当但里面的水饱和了以后,再如何吸收外面的水,篮子里的水永远也不会比外面的河流的水面要高……这个,就是圣人的门槛。”

“如何使得篮子里的水变得更多?一个方法是,把篮子的缝隙都给填上,不让水流走,而从其他方式继续灌入水,这样就能比外面的河面高了……只是这种法子,只有天生绝气之体的人才适合走。”

“而普通的武者想要跨过这个门槛,那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在篮子里装的水,浓郁得不会轻易地从缝隙之中流走。就好像一个装着冰块的篮子,不会轻而易举地漏走太多水,从而使篮子里的水位高过河面的水面,达到成圣的水平。”

“这个就是成圣的秘诀。”

王真明白了。

安史之乱为何圣人遍地走?因为那时候,江湖这么一条大河的水位很高,高到距离圣人的门槛只差那么一点,所以只需轻轻地再往篮子里加点冰块,就能冲破水平面的限制。

面具男之所以说十大门派都是强盗,是因为当初他们抽走了相当一部分的“河流”,如同冰块一般封印起来,导致了江湖的水位越来越低……这也是为何最近百年来,为何圣人难出的根源。

此外,那些被各大门派圈在自家后院里的“水流”,自成一个小水池,因为远比外面水位高,所以在这些地方常年修炼的话,就远比在外面要更容易踏入圣境。

剑冢是如此,李忘生常年盘踞的论剑台亦是如此。

而那座华丽尊贵的大明宫里某个秘密所在,也有这样的一个小水池。所以当宣宗登基后不久,本来就已经卡在门槛外的他,也是顺理成章地踏入了圣境。

但是,面前的溟一伙人所使用的法子又有所不同——他们只是粗暴地把那片小池子里的水灌注在自身体内而已。

王真看着一脸得意而骄狂的面具男,忽然说道:“你错了。”

面具男愣了一下,冷笑:“我什么错了?”

“你说十大门派是强盗……这其实并不对,或者说,并不准确,虽有有些门派是出自私心才参与进当年那些瓜分天地元气的事情里,但当时的大部分主事人,其实都是怀着为世间百姓着想的怜悯之心才会如此做的。要不然,李忘生也不会坐守论剑峰多年而没选择吸收那些元气,其他一些门派的继承者甚至不知有这事。因为,他们的先辈亦是不想出现太多的圣人。”

“简直可笑,虚伪!”感受到身体里剧烈涌动着的那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面具男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杀意与手足宝剑那份想要急着饮血的冲动,重重地一踩地面,然后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王真冲去。

剑啸声在寒风之中凄厉而狂肆。

但王真却没有看向对方的脸上,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把被澎湃剑气给扭曲了的画影剑,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被这种的人握着,你是不是也是在哀鸣呢?”

画影剑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在面具男那不解愤怒然后惊恐的眼眸中,手中本应朝着对方而去的画影剑忽然就这样挣脱了他的虎口,然后噌的一声斜插在论剑台上。

一抹极快的黑影自王真的袖口里窜出,如黑色的闪电。带着肉眼几乎看不清的残影,风雪之中只是简简单单地响起几声唰唰唰的切割声,除了王真外的所有人便已经握着喉见滚烫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白雪再次降临在论剑峰上,很快就把刚刚才一剑引发雪崩的面具男的尸体给覆盖,微微隆起的雪堆如潦草的野坟。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王真远眺着这片银装素裹的山河,双眸隐有萧瑟。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混乱的年代。

一个圣人就能随意毁掉一座城市,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如猪狗一般在无数的“神仙”脚下地生存着……

这样的世界,真的就是那么好么?

“或许,当年是我错了,而你是对的。”

就在王真继续想着某些事情的时候,他忽然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刚刚才雪崩过的那座小山峰。

“咦?”

从这里望过去,被白雪覆盖了多年的那处山壁之下由于外面雪堆的滑落,一处黑乎乎的洞口忽然就这样呈露了出来。

王真眯着眼,然后感受到里面隐隐透出的某种气息——

锋芒毕露,如磨砺了十数年,终于在一朝出鞘的利剑。

山洞里面,冰块簌簌掉落。

那个盘坐与巨冰之中的人,终于睁开了被霜雪覆盖十数年岁月的眼皮。

……

……

太极广场的山河阵外,萧白衣已身染红雪。

他所站立之处的附近,有烈焰焚烧过的焦痕,有寒冰残留的冰晶,有落叶一般地插满了地面的碎铁片,也有七零八落的各种奇怪杂物。

就如同是一处被风暴肆虐过后的灾难现场。但是,就在这片末日一般的场地中心,萧白衣依旧站立着,哪怕他身上的道袍早已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哪怕他身上的鲜血正不住地把脚下的地面染红,哪怕他手中的白璃剑以开始出现了不少缺口……

他,依然站着。

看到这一幕,不少同门子弟面露戚容,而个别女性弟子更是忍不住默默地擦着眼泪。

就连一些本属与昼晴道姑派下的弟子,也是默默地低下了头,而不敢继续直视萧白衣与小玥那两个连成一起的身影。

不是没有人想为萧白衣两人求情,只是那些求情或者稍微提出一点意见的人,都已经被女王随手给点晕了过去——若不是顾及在这几百人面前的形象,她才懒得点晕那些人,早就不耐烦地杀掉了。

“你们可别被他的妖言给迷惑了!看在你们怜惜同门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们的袖手旁观,但若是谁要助纣为虐,就休怪我今日把他驱逐出师门!”

前人掌门上官雾的警告声还缭绕在耳边,太极广场上一片死寂,除了那呜咽不停的寒风,便只剩下了那个站在阵法外围的身影所喘息的声音。

小玥搂着萧白衣的颈脖,感受到师兄皮肤上那开始滚烫的热血,不自在地觉得有些暖和。她吃力地侧头望了一眼那座比起开始已黯淡了不少的山河大阵,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忍不住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那苍白铁青的小脸上同时泛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晕。

背脊那面传来了萧白衣有些沉闷的声音:“玥儿……”

“师兄。”不经意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小玥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而遗憾:“看来,我们还是高估自己了呢……”

萧白衣沉默,然后“嗯”了一声。

“到此为止了么……”

萧白衣看着那最后余下的两把飞剑,轻声说道:“还有最后两把。”

“这大概也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进攻了。”

听着对方那衰弱而平静的话语,萧白衣在沉默半响后,终于是忍不住涩声道:“小玥……抱歉。”

抱歉把你带到了这么必死的局面里。

抱歉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照顾你了。

说完后,萧白衣持剑,再度闯阵。

也是最后一次闯阵。

滴落的鲜血与雪花混杂成一条若隐若现的小道,耳边的寒风呜咽如悲泣。

呼啸声中,他隐约听到了身后的小玥那微不可闻的私语。

“师兄,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师妹。”

噙着泪,萧白衣盯着那最后两道幻化而出的飞剑,手中的剑刃在雪天之中暴起一道弧光——

“给我破啊!!”

(抱歉这么晚才更,等下一点前还会有一小章,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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