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他完全瘫倒在地上。无论是心理承受能力多强的人，看到眼前的场景都会吓得浑身一颤。更何况躺在床上的是他的儿子。

黑红的血如同血池一样，顺着床流淌着。大量的鲜血让人怀疑床上的人是否还活着。

年纪轻轻的黑人男孩浑身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而绷带之间透出红色的印记。男人走向他的儿子，呼唤着他的乳名，后者浑浑噩噩地张着嘴，虚弱地说不出来话。

但是看起来，比起原先浑身肿胀如同一坨紫黑色肉块的样子来说，男孩现在要好了不少，至少体型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身上也不再发烫。

“我的孩子……愿真主保佑你……”

他慢慢守在床前。

王城没有回头，他径自踏着破败的街道，走在巷弄间。厚厚的鹿皮靴子踩在砂砾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两只手插在兜里的王城，身子完全被斗篷覆盖，就这样穿梭在冷清的村落里。

他的眼神扫着街道的两侧，似乎在寻找什么一样。没过多久，前面就有一家店铺的老板向他打招呼。店铺修在公路旁侧，算是村子的外围了，主要的客源也不是村子里的人。虽然说人烟稀少，但是途经这里的人还是有的。跑在高速路上的车辆有的时候会靠边停下，买包烟抽，或是买几个果子吃。

“王先生！”

在柜台内侧的黑人小伙子主动探出身来，向王城的方向招手。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脸上的神情欢快。黑人特有的坚毅和质朴从他身上就能看出来，白色的围裙虽然很久但是洗的干干净净，柜台里整齐地码放着几样看起来稍显寒酸的水果和百货。

说是店铺，其实造的也相当简陋。木头的墙壁，用干硬的木头支着深灰的破布作为挡雨帐篷，倒颇有几分中世纪杂货铺的感觉。黑人小伙打开低矮的木门，从一旁绕出来，用生硬的中文说：

“王先生，今天阳光不错。”

王城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用英语回答说：

“马塞皮诺，你的中文越来越好了。最近店铺生意如何？”

之所以用英语，是因为这个叫马塞皮诺的小伙子只会这么一句中文。

马塞皮诺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一下：

“越来越好了，是主的恩惠，也是托您的福。昨天有不少人来我这里买东西，我现在基本生活可以自给自足了。真是感谢您，当初给我指出这么一条方法，又帮着我做了那么多事……”

王城笑着摆了摆手：

“这话就是多言了。之后有什么想法吗？”

年轻人腼腆的低下了头，用手挠了挠头。他的头发很短，圆圆的脸也没有胡子，显得干净利落。

“想要成为王先生一样的人。”

王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可不是什么值得立为榜样的人，不过是一介旅人罢了。年轻的时候爱闯荡，现在年纪虽然大一些了，也还是觉得浑身是劲。等着再过几年，估计就走不动了，回家抱孩子去了。”

马塞皮诺愣住了，过了片刻，才试探性地问：

“王先生……莫非还没有成家？”

“没有啊。哪会有人喜欢一个成天满世界跑的人。”

他依然面带笑容，语气中带着亲切的自嘲。

黑人小伙子立正站好，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

“原来如此……是我的不对。我原来还以为，王先生和阿卡沙小姐会是……夫妇呢。不过王先生也不年轻了吧，不如早点成家如何？如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下，也算是报答一下您的恩情。”

王城想了想黑人小伙子的交际圈，无非就是村子里的女人们。现在没有结婚的只有阿桑戈诺，一个五十三岁的胖寡妇了。

“……这个，我倒是不急。游历各处，哪天就转角遇到爱了也说不定。不过说起阿卡沙来，你见到她了吗？”

马塞皮诺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说：

“王先生，我记得以前阿卡沙小姐总是在您身旁形影不离的，是不是闹什么小矛盾了？我看阿卡沙小姐还很年轻，不知道您的良苦用心。我是知道的，阿卡沙小姐的内衣裤，都是您亲手洗的，一点也不怕脏……”

王城伸手拍了拍马塞皮诺的头顶。

“一码归一码。先找到阿卡沙吧，我有点急事。过两天我可能就得走了，许多事需要商量。”

马塞皮诺后退了两步，显得极为震惊。过了片刻，布满浅浅皱纹的脸庞就像是风干了的柚子一样痛苦地扭曲着，过了好久才恢复正常。对他来说，这应该是很难接受的吧。

“这……实在是我的失礼。阿卡沙小姐在东边指导孩子们，您去那里就能找到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马塞皮诺的样子想的很悲伤。他是标准的黑人，可能祖上几代都没有白人血统。高高的额头，微微凸出来的两个眼睛，鼻翼扇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一样。他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挪向杂货铺，背影相当落寞。虽然他的个头和王城差不多高，也能到一米八以上，肌肉也相当发达，但是垂着双臂就像是孩子一样。

王城抓了抓头发，也不再说什么，道了谢就往东边赶去。

破败的房舍从眼睛两侧划过，王城的步伐很快。快到房舍尽头的时候，他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上，放缓了脚步。

外面是一个比较开阔一点的沙坑，四个黑人男孩和五个黑人女孩坐在地上，神色虔诚地盯着眼前的沙滩。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差不多有十一二岁，最小的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在他们的面前，一个小女孩用树枝在沙滩上画着简单的乘法。

有一个小男孩用牙齿啃着手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子。

这也难怪，无论从着装上，还是从气质上，女孩子和这里都太不搭调了。

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最为惹眼的就是一头暗金色的长发。金发被黑红相间的大蝴蝶结束在脑后，比起垂腰已经能到大腿下侧的长度。在阳光下，被风吹拂着的秀发充满柔润的光泽，是属于孩子特有的柔软。

其下的面容更是惊为天人。介于幼女和少女之间的脸庞带着一点婴儿肥，圆嘟嘟的脸庞却隐约又透出一点少女的妩媚。长长的睫毛下，金色的瞳孔就如同高贵的猫一般，被日光映照着一闪一闪。

娇嫩白皙的皮肤，连血管都似乎变得透明。明明身材娇小，却微微昂着头，露出一点高傲的样子。

少女的穿着也可以说是十分怪异，大红大黑的缎子，哥特萝莉风下的蓬松长裙，如同盛装出席的小小女王。背后背着一把宽大而修长的黑色长伞，但是让人猜不到她的用意。

总体看来，就像是来自别的世界一样的女孩，无论是容貌还是举止都美得不真实。

“笨蛋！还是听不懂吗？这是最简单的加减法了……要咱再讲一遍？”

娇小的少女甩了甩手中的木棍。

这个时候，她仿佛突然察觉到了来自王城这边的目光，自下而上地盯着王城的眼睛。突然鼓起腮，不屑地哼了一声，闹别扭一样地转过头去。

“你来干什么？快走快走，别打搅咱上课。”

黑人孩子们立刻回过头去，看到是王城，纷纷站了起来。

“王叔叔，阿卡沙姐姐她欺负我们……”

“这些东西好难啊，完全学不会！”

“我不要学习，我想放风筝。王叔叔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来自各个方向的声音淹没了王城，孩子们纷纷伸手扯着王城的衣角。

不远处立刻响起了少女的抗议声：

“喂喂！！你们这些叛徒！！那家伙有什么好的，咱可是在教给你们以后求生的方法，你们到底有没有自觉性啊！！”

王城看向阿卡沙，对方因为很矮的原因，说话总是捏着小小的拳头，把身体向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阿卡沙对于被“背叛”的事情显得很恼怒，但是涨红的脸更多是因为尴尬。本来她悄悄对孩子们说，跟自己学习，不要再和王城一起玩了。但是关键时刻却发生了这样的变数，让阿卡沙小小的计策完全落空了。

“我才不要学习呢！”

“那些数字一点用处都没有！”

围在王城身边的孩子们纷纷向年长一些的阿卡沙做鬼脸。

王城露出笑容，这一次的笑容带一点嘲笑的意味。

阿卡沙伸手抓着头发，自暴自弃地说：

“你们这些木头脑袋！你们不愿意学，咱还不愿意教你们呢！你们就和这个笨蛋男人一起玩去吧，一起玩去吧！！”

但是说着这话的阿卡沙突然一瞪眼睛，踏了两步，一跃而起。她伸手一抓王城的左袖，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个身，正好骑在了王城的脖子上。阿卡沙很轻，就算是背着她也没什么感觉。

“但是那之前，先把咱的果子还回来。咱可没有原谅你，这是威胁。”

说完，阿卡沙夹紧了双腿，两条苗条的腿交叉着锁住王城的脖子。阿卡沙伸出手，在王城的头发上乱抓，很快后者的头发就乱成一团。

“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

王城慢慢地说，同时摸了摸周围孩子们的头，用当地的语言说：

“好叻，大伙可以自由解散了。想放风筝地去放风筝，跑快点，别让这个怪物女抓住了。当心她让你们背诵九九乘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