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易是在一旁温暖的屋子里醒来的。

看着眼前还散发着余热的火坑,以及坐在对面盯着自己的王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肥肉,然后问道:“王兄,这是地府?”

王真瞥了他一眼:“地个屁,你还活着呢。”

说罢,王真便递过一壶温水给他。郑易哦了一声,接过热水正想喝下,忽然想到了某件事,禁不住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

“你,你还没死?!”

王真有点感慨:“死了,但我又回来了。你没听到传闻吗,我上一段时间和小师祖成亲了,还成为了风云榜榜首,你该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吧?”

郑易摇摇头,神情很是茫然:“纯阳宫早在一个半月前便已经封山,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你说你死了又回来了,此话何解?”

顿了一下,郑易细思极恐,“难道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一说?”

“说来话长,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王真随便解释一下,然后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刚刚敲响那钟声,是什么意思?”

郑易似乎并没注意到王真的话语,而是坐在那里愣神了好半天。感觉到背后有点麻痹和清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处伤口,却发现上面早已缠上了绷带。

在他内心深处,似乎还不敢相信目前的一切——“我还活着吗?这一切该不会只是幻觉吧?”

看着对方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王真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对方刚刚才从鬼门关里转悠了一圈回来,肯定还有点失神和茫然,但是当下他必须得马上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他不得不随手捡起一小块碎木屑,然后轻轻一弹,射在了郑易的脑壳门上。

“疼!”被那片小木屑给弄疼了的郑易终于有些缓过神来。他摸着那似乎肿起了一个小包的脑壳门,心里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兴奋,但还没高兴几秒,忽然就想起了三清大殿上遍地的鲜血,顿时神情一黯。

在小火的噼啪声中,郑易紧了紧衣领,然后低沉而沙哑地给王真说明着这一切。

“门内有人谋逆……他们杀死了长老,还胁逼其余弟子拥女王为新一任的掌门,连上官掌门也是站在了他们哪一边……”

“师兄为了让我们逃走,以命相博,挡住了他们的攻击。”

“我不知道其他一起逃出来的同门还有没有人活着,但我想,还有更多的不在场的普通弟子还不知道大殿里发生的一切,所以这才去敲响了警钟。”

王真静静地听完对方的话语后,忽然问道:“女王是谁?”

“呃,女王是某人的别称……这个**,她勾搭了外人,又害死了很多同门,简直就是一切罪祸的根源!”想起了死去的同门以及那位满身血污的师兄,郑易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抽痛,说不出的痛恨和悲戚。

但是王真却没太大的感觉,毕竟他并不认识郑易口中的那些师兄弟,又加上这些年来经历过不少生离死别,早已看淡了很多事情。他此时更在意的,还是郑易口中所说的,女王所勾结的那些“外人”。

“你所说的这些外人有什么特征?是不是都喜欢穿黑衣?而且为首的那名神秘人肯定是深不可测?”

“对!那人还喜欢带着半张面具……”说到这里,郑易先是一怔,然后有些警惕地看向王真:“你认识他们?”

王真并不介意对方流露出来的敌意,漠然说道:“不认识,但是我有点旧账要找他们的幕后老大算一下。”

隐约听出王真并不是与那群人一伙的后,郑易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忽然改坐为跪,然后诚恳地给王真磕了一个响头:“王兄,当年的事情,很抱歉兄弟没有去帮你。”

王真平静答道:“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你不来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郑易又磕了一个响头:“……我也很感激你今天对我的救命之恩!”

王真的语气依旧平静:“都是故友,不必多谢。”

郑易磕了第三个头。这次磕完后,他并没有起来,而是一直沉默地跪伏在那,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王真平静地看着他:“这第三个磕头又是为了什么,你是有话想说吧?”

郑易跪伏在那,头也不抬地沉声说道:“王兄,既然你已为风云榜榜首,想必实力已是当代数一数二的强者了,我恳求你看在当年李忘生太师祖对你有点恩情的份上,对纯阳宫施以援手!”

“你说得不错,李忘生的确对我有大恩,而且我也曾算是纯阳宫的试炼弟子,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你忙平叛,只是……你是不是忘记一些什么了?”

郑易咯噔一下,有些不安地问道:“忘记什么?”

王真看着他,说道:“我终究不是纯阳的正式记名子弟,若是此次出手,很有可能就会被对方反咬一口为干涉你们纯阳内部的外来者,而你届时也会背上勾结外敌的罪名……这个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郑易颤抖了一下,张嘴欲言,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很有可能……不,应该说,一定会是这样的。那个**为了名正言顺地当上掌门,届时肯定会在无数赶来的同门面前反咬一口!

“更何况,如果你口中所说的那位女王,故意误导那些不知情的师兄姐们来阻挡我的话,你说,我对他们,是该出手呢,还是任由他们阻击?”

王真的那冷静而又透着一丝漠然的语气,像是寒风一般不住地刮着郑易的内心。他之前并没考虑过这些事情,现在被对方一提醒后,才猛然惊觉情势就是如王真所说的,无论从哪方面都是对他们压倒性的不利。

师出无名么……

郑易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眼眸里说不出的悲戚:“难道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残杀同门的**上位?”

“不,你们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另外推出一名无论实力还是声望都有足够份量与对方争夺掌门的代表。”

“代表?我们还有什么代表……”

郑易茫然地看向王真,却发现对方正扭过头去,望着房间里的一角。他下意识地顺着王真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一看,浑身的肥肉顿时一颤,竟是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先前屋子里光线黯淡,加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真身上,所以并无发现屋子里的一角还坐着一个人。

易画雅,那个纯阳的天之骄女,就盘坐在这个房间里。

郑易正激动地想要上前行礼,忽然却是发现了有些异样。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真,然后王真沉重点头:“是的,如你所见,她在昨天和我们一起晋入龟息功的假死状态后,就一直没有醒来。”

“龟息功?”郑易想了一下,然后答道:“没理由啊,龟息功只要受到外界的影响,很容易就会醒来的,怎么会叫不醒?”

王真耸耸肩:“我想,这大概是与她的那个游神的神通有关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肯定也知道纯阳发生大事了,之所以还没醒来,想必是有着她的理由。”

“游神?神通?你到底在说什么……”

“算了,反正这些说了你又不懂,你只需明白一件事情——易画雅暂时是不能出手了,但是,你可以在稍后的继任仪式上,代替她来说话,或者说,推荐她的名字去竞选掌门。”

“没错……”郑易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王兄,你会帮我?”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么,我不能随意对你们的同门出手。不过……”王真忽然语气一转,变得有些阴寒和冷冽起来,“那些外来的所谓协助者,就无所谓了。”

他看向郑易:“怎样?那些不速之客的外来者我会帮你清除掉,届时也会保护你到现场,可是,能不能说服其他同门弟子,就得靠你了,你有信心吗?”

郑易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坚毅和决然:“就是没信心,也必须得要去做!”

一个时辰后,天已微亮。

被王真支使出外打探消息的小白带着一身风雪回来屋子里,然后对众人说道——

“掌门继任仪式开始了,就在太极广场。”

……

……

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已逐渐变小,天色似乎也开始变得好了起来。黎明的晨光洒在屋檐之上的积雪,散射着一种尊贵而又仙气的瑰丽感,令人目眩。

太极广场一如既往那般,除了刚刚落下的小雪外,并无太厚的积雪。数百名闻讯赶来的纯阳弟子聚集在广场上,面朝着三清大殿上的那两个身影,沉默不语。

就在刚刚,前任掌门上官雾就当着几百人面前宣告——郑易一行人叛变,还犯下了弑杀同门与无端敲响大钟等涛涛罪行,可谓是十恶不赦。

“幸好,有昼晴道人与其余数十名弟子前来平乱,除了在逃的弟子郑青,主使者白松长老与云海道人皆已伏法,被当场诛杀……各位,需以此为鉴,绝不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啊!”

“嗤。”

就在众人沉默无声的气氛之中,忽然一声嗤笑声打破了那份死寂。

“是谁!”上官雾微怒地转过身来,想要找那名发出嗤笑声的人,却发现对方并不在广场之上,而是在广场附近的一座屋檐上方。

郑易站在屋顶上方,一袭被血污与雪水弄脏的道袍在风中微微摇摆。他指着上官雾,眼神愤恨,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轻蔑与鄙视:“上官雾你这个老贼!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多一次吗?被你们害死的白松长老与云海师兄,还有那无辜惨死的数十名同门,可不会就此轻易瞑目的!!”

“一派胡言!”上官雾又急又怒,正想说些什么,却是又被郑易那洪亮异常的声音所打断。被王真暗中加持了气的声音通过郑易的嘴巴,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了太极广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诸位,上官雾这老贼与昼晴道姑狼狈为奸,不但勾结外人,还残杀同门!若不是云海师兄拼死替我们几十名师弟逃离大殿,说不定此时永远都没人知道!你们知道先前那一阵阵钟声是谁敲响的吗?没错,是我!为什么要敲响?那是因为,三清大殿里的地板上,鲜血还没有——”

郑易还在说着,忽然之间那声音就变小了,他铁青着脸想要嘶吼出来,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根本就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他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本应在屋后的王真,想要向对方求助,却发现王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联想起对方先前所说的只对黑衣人出手,郑易大概有些明白王真估计是发现了黑衣人的踪迹,赶去追杀人家了。

只是——“为什么不等我说完再去啊!真是倒霉!”

郑易铁青着脸,直勾勾地瞪着那个女人——昼晴道姑。肯定是她暗中出手了,把自己的声音给掐断了吧?

“无量天尊,刚刚这位道友所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栽赃的污水而已。”昼晴的声音开始代替了郑易,隐隐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魅惑,缓缓回荡在整个广场之上:“我本一心向善,虽说名声常被小人所污,但这么多年来,终归是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相反地,我还没少替纯阳宫出力,劳心劳苦,今天在此接任掌门之位,也是承蒙各位师兄弟的推荐,以及上任掌门大人的关切,一切都是顺着天意而成……”

顿了一下,眼眸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冷笑,她又继续说道:“天意所归,我不当掌门?哪又有谁适合?”

太极广场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犹豫与茫然。

直到又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冒起——

“谁都适合,就你最不适合。”

……

昼晴道姑微微蹙起细眉,先是看向了还呆在屋檐上方的那个死胖子,却发现对方仍然处于被噤声的状态之中,根本不可能是他说的话语。

稍稍平静一下心思,她冷冷说道:“啊?刚刚说话的,是谁?敢再站出来再说一次吗?难道你认为身为圣人境界的我,都没资格来当掌门?”

“再说一次就再说一次。”

这一次,众人总算是听到了那道声音来自哪里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山门那边。

风雪之中,一道有些臃肿的身影正缓缓地拾阶而上,然后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逐渐露出了全貌。

风雪拍打着他身上那件厚厚的大衣,萧白衣背着小玥,双手早已冻成了铁青一片,眼眉更是被霜雪所染白。

但是他的目光却是从未如此地锋利。

“掌门之位,自然归有德之人任之,而你,还有你——”萧白衣抬起那几乎冻僵了的右手,生硬而决然地指着昼晴与上官雾,平静说道:“皆为无德之人,有何资格?”

上官雾怒不可遏,但是他身边的昼晴道姑却是意味地冷静和漠然:“何为无德?”

萧白衣答:“**师门,自然无德。”

昼晴瞥了一眼萧白衣,嘴角微挑,说不出的嘲讽:“我觉得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

萧白衣沉默片刻,然后答道:“我自然也是没有资格的。”

“那依你所说,掌门又该归谁?”

“大师兄方祚,二师兄田青山,或者易画雅,皆可。”

昼晴似乎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不由得娇笑道:“方祚师兄已远游在外,下落不明,田青山更是十数年生死不知……至于易画雅,很可惜,她在数日前暗通外敌,试图谋害掌门,已是叛徒一个,谈何资格?”

女王的笑声缭绕在广场之上,但除了那上百名本是她派下的子弟附和干笑外,其余众人竟是一致沉默了下来。

是的,没有人会这么容易就相信她所说的话,先是郑易,然后又是李忘生的直系弟子萧白衣,他们都在反对着昼晴。对方口口声声地先是说白松长老与云海师兄是叛徒,现在又说易画雅是叛徒,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从中嗅出那份古怪和不妥。

难道说,这个素来声名狼藉的昼晴道姑,真的是反咬一口恶人先告状?

但是这一丝动摇很快就随着突然布满在广场四周的蓝光而消散一空——

无数把由纯蓝色光芒虚构而成的淡淡八卦咒印在空中不住地漂浮着,盘旋着,而众人所站的地面上,那一道巨大的太极图案更是缓缓地旋转了起来。

“……镇山河大阵!”

一道由纯阳宫的创立者,那个祖师爷吕洞宾花了无数心血,巧妙利用天地之气所设置的超级大阵!

整个大阵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压倒性的窒息感,更是令远在外面的王真都不由得神色凝重起来。他总算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易画雅坚持要师出有名,因为即使是晋入剑道的她,恐怕也是对这个不知道多少年前便设置的超级大阵有所顾忌。

“算了,这是纯阳自家的事情,就先由他们折腾去吧。”

摇摇头,王真继续朝着某处飞掠而去,寻找着那一群躲起来的黑衣人。

……

众人震惊地看着女王手中说捏着的那个令牌,不由得惊呼出声:“掌门令!”

掌门令,就是每一届被天意所认可的那人才能掌握得了的信物。只有真正被承认了的掌门,才能通过此物启动布置在太极广场上的镇山河大阵。而现在大家所见到的,很明显就是昼晴亲自启动了大阵,那也就是意味着,她已经是被承认为下一任的掌门了吗?

与那些不知情的众弟子不同,在见到了这个大阵的出现后,萧白衣却是回过头来,与背后的小玥相识一眼。

没有意外,只有果然。两人的眼中都是了然而坚定的神色。

“师兄,如我们所猜测的那般,她果然是掌握了这个阵法的开启。”

“嗯。那……我们要开始闯阵咯?”

“师兄加油。”

握着那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冰渣的剑鞘,萧白衣缓缓地拔剑出鞘。在一阵碎落的冰屑与金属特有的摩擦声中,那道把足下的积雪映衬得更为明亮的剑刃终于呈露在晨光之下。

“此剑名为,白璃。”

握着这把通体雪白的白璃剑,萧白衣背着小玥,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座大阵上——

太极广场,雷鸣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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