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大马日夜兼程,连续在风雪之中赶了一天一夜后,萧白衣与小玥终于在日出之前来到了华山脚下。看着那被白雪覆盖,如同一条白色蟒蛇蜿蜒盘旋而上的长长石阶,一身风尘碎雪的萧白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本来不想这么赶的,毕竟现在天气恶劣。小玥虽说是武学天才,但终究年幼,这一路风雪颠簸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小命,在下马时更是差一点就晕倒在雪堆里。不过萧白衣心里更是明白——在这种天气里,从出发之地到纯阳山脚之下,中间几乎全是荒凉偏僻的地带,即使来到官道边上,那些茶铺小酒肆之类的也早已关了门。没有落脚的地方,马蹄就不能停,一停下,那已经透支了不少体力的马匹便可能再也跑不动了,到时候便是两人等死之时。

幸好,在跑死马前,两人最终是来到了华山脚下。只是,当萧白衣把小玥抱下马时,他忽然僵了一下,然后似是察觉到了一些异样,眉头开始蒙上了一层细霜。

没有多说,他脱下外衣把小玥给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横抱着她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处避风小屋里。

不住呜呼的风声,还有无处不在的从缝隙里面透进来的寒意,都表明了这间房子也不是适合长久待留的地方,但总归好过在外直接面对风雪的侵袭。这本是纯阳宫为那些来登上远游或者参拜的信徒们所设的休憩小屋,自然也具备了一些烧水用的泥壶和几堆木柴。

萧白衣有些生疏地在房子的火坑里燃起一团篝火,然后把雪水架在上面煮,这才小心地回到小玥的身边。

小玥的脸色红透透的,如娇艳若滴的苹果,但是萧白衣看着她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与越来越沉重的呼吸,脸色却是变得凝重无比。

他轻轻把手掌覆在她的脑瓜子上,果不其然,已是滚烫一片。

小玥感觉到师兄冰凉的手掌,不由得微微睁开眼睛,艰难地开声说道:“师兄……”

“你生病了,留点力气,不要多说话。”萧白衣说完后,便替她紧了紧棉袄,随后又脱下身上最后一件贴身道袍裹在她身上。这样他的上半身就是完**着的了。如果此时有其他女子在的话,想必会兴奋地立即尖叫罢?

但是小玥却只是平静而忧愁地看着对方。毕竟她又不是第一次见过师兄的裸体,在多年以来的相伴游历中,她可没少帮师兄把风看门,每次师兄衣衫半露地从人家闺房里走出来时,都是她替师兄预先准备好衣服的。师兄每次都说,之所以半裸是因为那些姑娘又哭又闹地要他留下衣服作纪念,而不是他真的和别人怎样了云云,而单纯的小玥每次都相信了。

“师兄,你这样,会冷的。”

“没事,我比较强壮,而且也会坐忘功,顶得住。”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先好好休息,等下就着热水吃一点太师祖炼制的丹药,再休息一天就没事了。至于我,你忘记我也会坐忘功吗?这种小小的寒气还难不倒你师兄。”

看到小玥面色还有些犹豫的样子,萧白衣柔声说道:“到时候万一师兄病倒了,你却还没好,那怎么办?”

小玥一想也是如此,顿时便乖乖地接过温水,然后就着几颗常备的丹药喝下,沉沉地睡着了。

一如以往那般,只要师兄说什么,她都会听师兄的话。

萧白衣闭上眼,然后一层淡淡的罡气浮现在体外。与易画雅那种连雪都能无声融化的罡气不同,他的坐忘功法并没修炼得很高深,所以现在使出来后只有几乎不可见的薄薄一层气流,而且从他开始变得铁青苍白的脸色看来,这种程度的罡气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御寒功能,施展出来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但毕竟是修行过的人,咬咬牙,萧白衣也就忍了。

夜色逐渐变深,按照萧白衣估摸的时间,现在应该是丑时,距离太阳出来还有两个时辰左右。为了能捱过这漫长的两个时辰,他开始在屋里寻找那些垃圾或者杂物,然后专心致志地填补起木屋的缝隙起来。令他有些意外和高兴的是,他居然还在某处角落里翻出了一小罐尚未拆封的酒壶,打开一闻,虽然只是相当劣质的普通白酒,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却能让萧白衣大大地缓了一口气。

静静地盘坐在火坑旁,一边喝着酒,一边静静地看着一旁熟睡的小女孩,萧白衣的神情柔和而平静。他已不知道多少次这样静静地守候在小玥的身边,但每次这样看着她,他都觉得自己那浮躁的心灵好像被洗涤过一般,说不出的舒心和平和。

不知不觉之中,小玥已成为了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那一个存在。曾有某位萧白衣追了许久终于泡到手的美人不小心骂了小玥一句“不知羞的跟屁虫”,结果那个美女被萧白衣当场扇了一巴掌然后给踹飞。

“我的小玥,只能由我来欺负,谁要是敢欺负她,管你是天王老子,老子都不会放过!”

火光在他眼眸里啪啪燃烧着,萧白衣侧头向着峰顶方向望去,虽然明知自己在屋子里是看不到外面的,但是他还是那样望着。

掌门么?

明天就给我滚下来!

……

……

三清大殿此时正一片冰冷。

之说这里冰冷,并不是因为外面那呼啸个不停的风雪,也不是因为此时正是黎明到来之前的黑夜。淡淡的熏风正充斥着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熙熙攘攘地挤在大殿之前的那上百名纯阳弟子更是不停地呼出白气,怎么看,这里也应该是温暖如春的一派景象。

但是此时有不少纯阳弟子真的觉得这里很冰冷。

面无表情的掌门上官雾;

那百来名手中握着染血道剑的沉默同门;

还有被他们簇拥在中心,那名轻佻放荡的“女王”刺耳的笑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在场那些仅余不到五十名的纯阳正式弟子遍体生寒。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气氛中,一名男弟子蓦然抬头,看着上官雾,面上满是愤怒:“为什么要把掌门之位交给这种人!”

上官雾瞥了他一眼,漠然答道:“昼晴道姑既然已入圣人境地,而且有那么多弟子联名支持,自然可任下一任掌门之位。”

然后又有另一人反驳道:“易画雅多年以前已是圣人,论实力更是当代风云榜第二,为何不选她?”

上官雾这次却没再随意搪塞了,因为这次说话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年迈长老,从辈分上来说更是他的师叔。犹豫一下后,他说道:“易画雅暗通外敌,破坏了封山阵法,自然无资格……”

“放屁!”这名一向素养很好的长老终于也是忍不住骂道:“易画雅什么时候暗通外敌了,这还不是你们的一派说辞而已!更何况,我们纯阳宫选掌门从不看其修为资质,而是看其心性的,像这样声名狼藉的**,如何能当得上我们纯阳之主!!”

“没错!绝不能给那个**上位!”

“掌门大人,宁可让掌门位置空着,也不能如此轻率啊!”

在这名长老的率先发难后,其他阵营或者中立派的弟子也是开始纷纷附和。但正当三清大殿因这些议论声而变得稍微暖和一点时,下一秒,大殿便随着几滴溅落的鲜血,而再次冰冷如霜——

卟的一声,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年迈长老胸前瞬间便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震怒地捂着胸前那一片被染红了的伤口,颤颤巍巍地指着昼晴道姑,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便倒在了血泊当中。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直到某位女弟子尖叫一声后,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愤怒而惊惧地指着“女王”骂道:“你居然胆敢谋害同门长辈!”

“这是大逆不道!”

随意掏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把道剑上的血污抹掉,女王似是懒得再理会什么。她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手中的利剑,然后好像在聊着一些什么家常事般,漫不经心地说道:

“最后倒数十声,同意者放下武器走到角落,其余人等,杀无赦。”

从门缝外漏进来的寒风让每个人都不自主地起了一层疙瘩。

有人脸色苍白地扔掉剑,然后退后。

也有人依旧站在原地。

当她念完十声后,整个大殿,最后只余下了三十多位纯阳弟子站在那里。

每人皆是死战之意。

看着这三十人中为首的那名中年道长,女王的神情很是平静,仿佛知道对方肯定不会投降,而是选择死磕到地。

因为这人也是罕有的几名能抵抗得了她那种**诱惑的男人。

“你们,是想要用性命来证实自己那无聊的骨气么?”

“你错了。”中年道长平静地注视着女王,掌门,还有那些投身在对方阵营的弟子,目光里隐有一丝悲哀和决然:“这不是骨气,这是我们纯阳宫的正道。”

紧了紧手中的道剑,他没有转过头来,但是声音却是通过心法清晰地传音给了身后三十余人——

“诸位师弟,今日一战,门内必会大乱。”

“等会,所有清字辈一脉,死战!其余年轻弟子,在我们发起攻击后,立即逃离此地!”

“山上各处还有着数百名普通弟子,希望你们能把昼晴一派谋逆上位的事情公诸于天,若是不能,那也请带着我们的遗愿与希望离开这个地方!”

“云某虽说不是能做什么大事之人,但在入道之处,也曾有过一腔热血,甘为正道抛头颅。所以,最后就容云某为各位作最后一次讲道吧……”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天地无常,道法自然,唯正气长留于心!”

话语落,剑光起。整个大殿霎时间被那漫天的剑气所弥漫。

以中年道长为首的六人义无反顾地拔剑冲去,然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那些伸过来的剑锋,堪堪给身后年轻弟子们留下了一道勉强可以冲出大殿的小径。

“走!”带着浑身的血污,中年道长扭头朝那些泪流满面的年轻弟子们嘶喊道:“快走啊!!”

一些女王派下的子弟想要出去追杀,却总被中年道长的三寸青锋所挡。直到最后一名年轻人安全地逃离大殿后,中年道长这才带着浑身的伤势,颓坐于三清大殿大门前,那如同泉水般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殿外的积雪。

他用尽全身仅余的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中剑,遥指着那些谋逆之人,大笑道:“吾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天地有轮回,你们会遭报应的!”

说罢,气绝而亡。

……

从中年道长奋起拼杀,到最后坐于门前气绝而死,自始至终,女王都没有出手,也没有去看对方一眼。她漠然地吩咐手下抬开那死尸,然后走到那个只有掌门才能坐的蒲团上盘坐下来,斜托着粉腮,眼睛半眯,似在打盹。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面具男不用她吩咐,便开始自觉地带着十余名手下走出殿外追杀逃走的弟子。他们不用担心会走漏风声,因为大雪封山,又是目不能视物的子夜时分,这些人注定走不了多远。

而且,上官雾早已在出口处重设了无数禁制阵法,那些漏网之鱼最终只能被困死在雪山之上。这便是他们最后的命运。

“只要等天一亮,就可以举行掌门就任仪式了。”

上官雾站在她一旁,平静说道。只是他此时心情是不是如他语气那般平静,那就不得而知了。

……

山上的风雪变得更大了,咆哮的风雪声灌注了整个华山之巅,就算偶尔有零落的金戈交加声与惨叫声,也是被风声所掩盖,很快就会淹没在那深不见底的厚厚积雪之下。

大概过了很久,但又好像没过了多久,通过手下的汇报,面具男确认了总共有二十七名逃走的弟子已成为了尸体。

“还有一位呢?”

“我们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找遍了所到之处,都没发现。”手下们如此回答。

虽然不用担心这些人会逃出山门,但在没找到最后一具尸体前,面具男都觉得有些不安。挥挥手,让那些手下们再次四散开来寻找,而他则是往者大殿方向走去,打算把这事情跟女王说一声,好让上官雾那老贼亲自前去寻人。毕竟对方掌管了纯阳几十年,论对纯阳宫的熟悉程度肯定是远超他们这十来位外来者。

但是当面具男刚刚踏入大殿之时,忽然听到了洪亮的一声钟鸣,他不由得愕然地回头看向那满是风雪的天空。

铛!

铛!

铛!

铛!

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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