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小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刘夜黎向来是没什么戒心的。一般的豪阀世家子弟,和下人之间的界限都会划得无比明确,什么事可以和他们说,什么事绝对不能告诉他们,心里都拎得清。即便是从小侍奉自己,有着亲信名义的,或许会被委以重任,但要真正的对下人掏心掏肺,很难。

不仅在于身份有别,更是因为某种倨傲使然。

但刘夜黎不同。

和红麝一起长大的他,无条件地信任并依赖着红麝。这一点他有所自觉。

很小的时候,许多自己觉得不能去跟父母或者先生说的事,他都会先询问红麝的意见。当然并不是非要从她那里获取什么真知灼见……

只是单纯地,想要找个人倾诉而已。

另一个有此殊荣的丫鬟,则是同样伴着他长大的青鸟。

所以刘夜黎创造结界时完全没想过把红麝排除在外,也因此红麝得以在现场听到和看到周元姬与刘夜黎所有的对话,以及……亲密举动。

眼下,红麝看着脸红的少爷,觉得少爷好生可爱。

“你怎么想,红麝?”

刘夜黎当然问的是她对契约的看法。

“周元姬小姐的要求还真是……肆无忌惮呢。真要说起来,只是因为强吻了对方就要做出这么多的赔偿,我是觉得对方过于狮子大开口了。不过,这些事对少爷而言也并非难事就对了。既然少爷觉得能够接受,那么奴婢也不会再多嘴说什么。”

“不是难事……吗,红麝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充满了迷之信任呢。”

“真要说起来,我倒觉得是少爷您过于妄自菲薄了哦?”

“是是是,这种话题我说不过你。”

和周元姬分别是在丑时。

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再过一个时辰就会逐渐有读书人和农民起床了。继续飞行不是上策。接下来可能又要开始骑马出行了。

“那么……要不要先找到个落脚点呢……”

长这么大,刘夜黎没有风餐露宿过。

的确也有睡在外面的时候,但那次是父母带着他和妹妹去看中土神洲千年一遇的流星雨。从未与他人产生过摩擦甚至当众翻脸的刘修宴,为了包下最佳观景地点的那片山崖草坡,不惜和另外几人翻脸,砸下了令人胆颤的重金。气得对方当即就宣布要终止宗门和刘氏的生意。对此刘修宴并不在意。

当然,小时候的刘夜黎都不知道这些,他只记得那天晚上几近覆盖夜空的壮丽场景,以及一家人同裹一张毯子的温暖。

现在,有机会真正体验一下什么是小说中的野营,他还挺高兴的。当然,他似乎忘了那些游学士子可没有自己带着的那种咫尺物,更没有花样繁多的仙家用具。

本来的话,找个落脚点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刘夜黎开始操控剑舟低空飞行后,心情却越来越沉重,甚至于早先产生的那点儿小雀跃都被消磨地干干净净了。

道路之上,尽是流民。

大朱对玉徽的战争,可谓迅如雷霆。

玉徽王朝的军队的确不堪一击,不论是大朱燕王朱啸鹰还是靖王朱啸熊,分领两军的二人其进程均可谓是势如破竹。

但当朱啸熊到达玉徽国都时,挂帅旗守国都之人,姓岳。

岳风翔,玉徽军神。虽非修道之人,却尽得兵家真传。而这位传奇将军的最后一战,就败给了朱啸熊。坊间传闻,一贯以正致胜的靖王,这一次赢得方式,可不怎么地道。

到底有多不地道?

岳风翔的挚友,流霞洲南部一座儒家书院的山长,一位中土文庙认可,有着君子头衔的文士。

全然不顾及所谓的读书人颜面,在书院门口,对着正下方经过的大朱军队,骂了朱啸熊一天一夜。

读书人的声响洪亮如雷霆,朱啸熊的三军将士,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只能是发泄一番,现如今,岳风翔已死,朱啸熊到底做了什么,似乎也不重要了。

那场护国之战的结果,就是最后的玉徽好儿郎,都尽数战死沙场人未还,甚至就连马革裹尸都是奢望。最终是朱啸熊的部下放了一把大火,将尸体全都付之一炬。

也因此,才彻底导致流民问题爆发了。

若是没有岳风翔去打那赌上国运的最后一战,何至于玉徽国都民不聊生?何至于千里良田尽作灰?何至于不仅国破,更是家亡?

和“黑猪”朱啸鹰不同,朱啸熊攻下的地方,军队从来都不曾干扰民生,令人难以置信。所以就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是盯着皇帝一人的朱啸熊,不会去破坏平民的生活。

若是岳风翔直接投降,那么那些愿意追随军神的普通兵卒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玉徽国灭又如何?她们只希望自己的儿子、父兄能够全须全尾地回家而已。

刘夜黎看着流民们,不禁啧舌。

他初遇妹妹的时候就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过得跟他那般好,不是所有人都生来就有父母的陪伴和疼爱,不是所有人都不愁吃喝。这些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明白了,所以会感到怜悯,感到悲哀。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将自己的零花钱拿出来捐出去罢了。

但他也明白,自己做的事可谓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刘夜黎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家里有点钱的普通人。

不知道如何帮助流民的他,驾驭剑舟飞向高空。

“少爷……”

红麝也不管会不会让刘夜黎失去对剑舟的操控,从身后抱住了他。

都说大道至简,神仙无情,但刘夜黎却是个特例。

“让你担心了红麝,我没事。”

刘夜黎拍了拍红麝环绕住他腰部的手臂,后者听话地放手了。刘雨夕背过身,脸上带着笑容:“一定有比我有能力的人在思考这些事情,所以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过于伤感的。不必担心。”

“是,奴婢知道了。但若是需要奴婢,还请您随时开口。当然,可以的话最好是在床上……”

“嗯嗯,我需要你暖床,谢谢啦。”

又一次娴熟地规避了自家丫鬟的玩笑后,刘夜黎再次开始观察哪里有适合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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