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依稀觉得少女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女轻叹着微微摇动云鬓，带着些许哀怨的语气说道：“没想到师兄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两年前我们一起下山除妖，碰到魔狼王，要不是你保护我，我恐怕早就身死道消了。”
叶平终于想起来那次惊险的门派任务，他和这名女弟子前去诛杀危害一方的魔狼，当时叶平问她的名字，她只说叫她陈师妹就行。
当他好不容易杀死魔狼之后，又突然冒出来一只实力堪比筑基巅峰的魔狼王，眼见不妙的叶平赶紧冲上去挡住魔狼王，叫陈师妹逃走。
和魔狼王斗了几回合叶平就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时魔狼王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而自己手上多了一把血淋淋的剑。
“那次任务后我就闭关修炼了，前段时间才出关，碰巧今天出来逛仙诞节看到了师兄你，就想找你陪我喝酒。”
没等叶平开口陈师妹就走进屋子里，用法术点燃了桌上的油灯，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大酒坛放在屋子中间的桌上。
她好奇的眼珠扫视着屋里的环境，啧啧感叹道：“这地方你居然能住得下，真是令人惊奇。”
没有隔断的房屋里，青苔已经爬满了一面，而其余三面在雨水的侵蚀下，斑驳得好似尿床的被子，而屋里的木床、桌凳、书柜以及其它几件破旧家具，总是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让你见笑了，像我这样的人有的住就不错了。”叶平摇头失神地说着，脸上的阴影依然沉重。
陈师妹拿起桌上的茶碗，问叶平道：“就这一个？”
叶平机械地点了点头，看着燃起的灯火说道：“你用吧，师妹，我一向都不喝酒的。”
陈师妹看了一眼神情痴呆的叶平，故意地哀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条凳上。
“不过就是女人嘛，以后肯定会碰到更好的，来，喝酒，喝醉了就再也没有难过的事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叶平一定不会相信，像陈师妹这样身材纤细娇小的女子，竟然靠着一双仿佛连剑都拿不稳的小手，很轻松地就抱起了和她身体差不多大小的酒坛，一股脑地往茶碗里倒酒。
酒倒得很平，一滴都没洒出来，倒不像是酒鬼喝酒，而像是在完美地完成一项修炼。
她举起茶碗递给叶平。
泥巴色的釉质茶碗中，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映出了那副颓丧的脸。
“我不喝酒的……”叶平顿了顿又说道。
因为酒精会麻醉人的意志阻碍修炼，所以他从不喝酒，只一心想要提升自己，一刻都不敢耽误。
茶碗里的酒又离他更近了些。
“别婆婆妈妈的，真不像个男人，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喝个酒又怎么了？不喝酒难道你就能成功？你在乎的人还能回来？”
这些年叶平一直努力再努力，连灵石都恨不得掰成两块花，更不想浪费每一分每一秒。
可最终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一场可笑可悲的幻影。
还是那个被人嘲笑戳着脊梁骨的炼气期活化石，还是被驱使自己的陈思怡无情地抛弃。
努力到最后，只剩自我感动。
或许连自我都感动不了，只是像个木偶人一样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日复一日执行着虚无的命令。
捏紧的拳头猛地颤抖着，挣扎着，最终放了下来。
叶平张开双手接过了俗不可耐的茶碗，送到嘴边，仰头一股脑地灌入喉咙。
人生的苦辣撕心裂肺地升腾喷涌，燃烧着他的身体，呛出他从没有流过的泪，他剧烈地咳嗽着，又哭又笑。
“我，真是个废物！”
陈师妹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又倒了一碗酒。
“来，敬废物一碗！”她豪爽地说着双手优雅地端起茶碗，平稳而迅速地一饮而尽。
没有流泪没有咳嗽，少女平静的黑眸如一弯寒潭。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成为修仙者——”叶平再次端起满上的酒碗，又是一口喝干。
“要事业没事业，要爱情没爱情，被说一两句好话，就真当自己是主角了？承认自己的无能吧，叶平！你不适合修仙，什么都不适合——”再一碗灌入胃里，这次他接受了这凡俗的辛辣，不再咳嗽。
“我要做个凡人，躺平，享受俗不可耐的人生！”最后一碗喝下去，叶平眼前的世界终于变得模糊，所有的愤怒痛苦悲伤绝望都烟消云散。
终于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凡人的叶平，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床铺。
他只想好好躺平，睡上一觉。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他要喂马劈柴，面对大海，春暖花开……
没有一丝醉意仍然端坐在桌前的少女，仿佛夜一般深邃的眼眸看向叶平。
“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空空的茶碗，“酒量这么差还要喝这么急，你不醉谁醉，真当我跟你一样，是个连酒毒都不会解的炼气期么。”
“也罢，让作为师姐的我帮你一把吧。”
她起身，以平稳的步伐迈向床上的少年……
破旧的木床在吱嘎吱嘎响着，仿佛机械在做着单调的上下动作。
朦胧中叶平似乎见到有一个人，在上方发出野兽般的喘息。
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他看不清那是谁，只闻到人影身上淡淡的幽香，就好像山间盛开的栀子花一般令人迷醉。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条鱼，在无尽的大海里穿梭着。
一浪接一浪的潮涌打在他坚挺的身上，可他没有屈服，只是不断地往前再往前，一次又一次和那吞没他的巨浪冲撞。
感到浑身燥热的他，被这柔软而又猛烈的力量推挤着，吐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水花。
终于全身力气都被这绵密的大海吸干，变得软弱下去的他被海浪推到湿润松软的沙滩上，颤动着吐出最后一丁点泡沫，像一条死鱼一样翻着白眼再也不动了。
…………
叶平再次睁开眼时，见到了眼前稀稀落落的瓦片缝隙里，投下的璀璨阳光。
之后他头疼欲裂，嘴里干得像是要着火了一般。
他想起身，腰间却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使他又躺了下去。
昨天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却没有了印象，只记得自己和陈师妹在桌前喝酒，喝了几碗就忽然没了记忆。
“你醒啦。”轻灵的声音在房间里幽幽响起。
叶平警惕地转头，见到了站在书柜前蒙着面巾的少女。
屋外灿烂的阳光穿透了她身上的轻纱，将里面的黑色丝衣映衬得发亮，雪白的肌肤像是裹了一层橙黄的蜜糖，仿佛能嗅到甜甜的香味。
忽然叶平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自己身上嗅了嗅。
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幽香，以及如浸泡了海水一般的咸湿味。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恐惧地瞪大眼望向令他觉得陌生的少女，身上的肾在隐隐作疼。
该不会真的被那个了吧……
陈师妹没有回答，而是兴致勃勃地用葱白细嫩的手指，点着书柜上的书。
“没想到认真修炼的你，房间里还有这么多杂书啊。”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微光。
“《仙间失格》，《尘埃落鼎》，《万年孤独》，嗯？《木偶人会梦见傀儡兽吗》……你居然有这本书。”
修仙者大多会看一些关于修炼的书籍，其次是一些给自己打鸡血的成功学，看小说的是很少一部分，更遑论这种小众的超前幻想小说。
“这部小说改编的幻影戏《雪翼杀手》，想必你也是看过咯？”陈师妹转过头看着他，一双黑眸里的光忽地更加明亮了。
这不像是修仙者的对话，倒像是两个书友在试探着对方的灵魂，是否和自己契合。
叶平也没多想就直接回到：“看过，我觉得最后木偶人放飞鸽子那一段，比小说还好。”
“哦，我倒是更喜欢小说，里面女木偶人被杀手抓住那一段，实在让人难忘。”
“那大概是作者想表达，人之所以为人的灵魂所在吧，有的人空有一副血肉皮囊，却还没有一个爱画的木偶人更有灵魂。”
陈师妹认真地听着叶平的读书感想，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这是叶平第一次见到她笑起来的眼眸，不带一丝杂质，却有一抹散不开的冷冽。
“可是啊，木偶人再有灵魂，别人不把他们当人，也没有用啊，还不是只有孤零零烂在雨里。”
说完陈师妹放了一袋灵石在桌上，她的动作很轻，没有引起一点响动。
“让你消耗了太多，用这些给自己补补身子吧，昨晚的事就当做酒后乱性，忘了。”
果然最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可就算如此，哪有做师兄的要师妹给钱的，何况给钱那性质可就变了。
“我不要你的……”
当叶平的目光从那袋灵石离开时，屋里陈师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结果还是连她的具体名字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度过了春梦一般的夜……
如果告诉叶平她的名字，那个傻乎乎的男生还会说那些话吗？
一定早就吓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吧。
飞行的灵舟上，陈思萍俯视着身下流动的群山和云海，若有所思。
两年前诛杀魔狼的任务，是她亲自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叶平，想要看看传说中陈思怡的道侣，到底如何。
一个炼气期后期，竟舍身为化神期的陈思萍挡刀，现在想来陈思萍都觉得好笑，不过也就是因此，她才会一直关注着，这个连她是谁实力又如何都不知道的傻小子。
第一次的双修选择了叶平，连陈思萍都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觉得见到傻小子伤心欲绝的样子，就莫名其妙地涌现出想要帮他一把的想法。
加上自己最近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她才自暴自弃地想要去尝试各种奇怪的修炼方法吧。
回想起昨晚在叶平身上，仿佛都已不是自己的野兽，她的脸颊就有些发烫。
双修真的能提升修为吗？以前陈思萍对这种秘法是嗤之以鼻的，不过和叶平尝试后，她就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自己的体内久久不散，浸润着她的经脉。
她闭眼，尝试着感受丹田里的气息。
“......嗯？怎么会……”
陈思萍一直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
那曾波澜不惊细细的柳眉，不可抑制地剧烈颤动着。
“该不会……真的让我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