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竹山下起了雪。

鹅毛般的雪一片一片下到山上,落到翠绿的竹叶上,下到瓦片上,落到人们伸出的手上。

那最为美丽的雪花被肉体凡胎一接触,便瞬间消失不见,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有苍白的堆积。

那些曾经柔软得一触即化的事物,随着时间流逝会慢慢凝结成坚硬的冰,使人们的道路不再平稳充满危险,甚至会因此丧命。

所以为生活奔波的人,便会清理道路上的积雪。

哪怕与真正的凡人有别的修仙者们,也不例外。

他们会用更快更彻底的方式,消除这些求道路途上的障碍。

到下午雪停了后,负责铲雪的竹仙宗弟子们就行动了起来。

他们用法术,将台阶和广场上如棉絮般堆起来的雪,融化,蒸发,不留一点痕迹。

弟子们忙得满头大汗,却也一刻不敢耽误。

因为对于竹山上的修仙者们,今天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仙诞节,庆祝竹仙宗首任掌门飞升的重要节日,一年一次。

在这一天竹仙宗会对山下的人开放,由这些凡俗来大殿前的广场闲游或者摆上摊铺。

而竹仙宗的男女们也会在互赠礼物后,游荡在这充满烟火气的节日氛围里。

叶平便是这其中的一个,现在他正等候在广场的入口,不时看向另一边灯火阑珊的女弟子居所。

来往的人很多,却没有叶平翘首以盼的那个她。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一个时辰了。

在叶平身旁,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用绑着红线的木勺做笔,在如镜子般铮亮的白板上做着糖雕,画出一对又一对凤和凰交给欢喜的情侣们。

而从叶平的对面飘来令他不断吞咽的炒面香味,坐在摊位小桌子边的饮食男女,嬉笑着互相打闹亲昵地喂着对方。

只有在这时候,叶平才恍惚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原本的世界里,享受着肆意放纵的青春。

叶平是个穿越者,却做得很失败,这五年来他吃了八颗筑基丹,修为却始终稳定在炼气期后期,成为穿越界的耻辱。

大概是能和她结为道侣,用尽了叶平一生的运气吧。

叶平苦笑着摇摇头,驱散这可笑的想法,再抬起眼,便见到了向他走来的陈思怡。

“师姐好。”

“陈师姐晚上好。”

经过陈思怡身边的女弟子都一个个低下头,神色恭敬地对她作揖行礼。

陈思怡只是微微地点头回应,脸上抹着一层淡漠,却掩不住那一丝傲气。

而不少道心未定的男弟子,见到她便呆呆地把目光跟去,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今天的陈思怡没有穿着平时的淡绿色道袍,而是一身黑衣,和她乌黑的长发宛如一体,却将她苗条的身段凸显得更加清晰有致,极具诱惑力。

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叶平就在笑着招呼她:“思怡,今天怎么这么晚,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思怡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连眼神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在离他有三步距离时停下了。

她终于看向了叶平,眼眸里却没有了以往的光亮。

“饿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先吃……”

话一说出叶平就后悔了。

和始终徘徊在炼气期的自己不一样,陈思怡根本不需要凡俗的食物果腹。

“都忘了,你已经升到元婴期了,我也没什么能送给你的,”叶平将手中握了很久都变得温热了的木盒,递给陈思怡,“这是竹山的春茶,听说有助于修行,境界越高的越有效。”

竹山的第一批春茶,十分稀少,只供给掌门和长老们,即便有大把的灵石也买不到,这是叶平一年来风雨无阻看管茶园,才悄悄争取到的一点私货。

但陈思怡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叶平,那副完美无瑕的脸蛋上,没有露出一点表情。

在嘈杂热闹的人流中,他们就像是在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一座孤岛上。

叶平的心脏蓦地被一股不祥的预感揪紧了,连同他的呼吸都变得不平静起来。

他努力不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只是傻傻地笑着看着陈思怡。

“怎,怎么了,思怡,今天的你,好像有点怪怪的?”

他看着少女无言地从黑衣里拿出一条紫宝石吊坠。

那是叶平第一次下山执行门派任务时,在城里买的,花去了他当时所有的灵石。

“还给你。”表情依旧淡漠的陈思怡朝他伸出摊开的手。

还在笑着的叶平,却不敢接过。

“我和你不是一条道路上的人,叶平,我们之间的关系解除了。”

陈思怡的声音很轻很好听,但落到叶平的心里,就是一根又一根的刺,戳出来带血的孔。

叶平和陈思怡是同一期弟子,到如今一个是受人嘲笑的万年炼气期,另一位却是冉冉升起的新的竹仙宗仙子。

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

连手都没牵过,还好意思说是道侣,叶平做的,也只是帮她跑跑腿做做杂务罢了,说是道侣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奴仆,也就只有他这样死皮赖脸自以为了吧。

嘲笑着自己的叶平摇着头,用微弱的声音说着:“这吊坠本是我送你的,就随便你怎么处置吧。”

少女淡漠地看了叶平一会儿,最后倾覆了手中碍事的物件。

紫色的石头掉在了青灰色的石板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连声音都听不到,就碎成了无数瓣。

将叶平支配了三年的陈思怡转身,融入了返回居所的人潮中。

广场上的仙诞节已经接近尾声,摊贩们都开始收拾起自己的物件。

而那个在广场边发呆的竹仙宗男弟子,也终于觉得应该收拾一下这场残局了。

他走过去,将那散落在石板上的紫色碎片,收集起来,看了半天,才又摇头哭一般笑着,把已不值一文的石头扔进了广场边的垃圾筐。

做完这件事后,叶平朝着自己孤悬于人群之外的居所走去。

此刻在他不远处,一个坐在小桌子边的蒙面女子站了起来,抛下桌前那一碗没有动过冷掉的炒面,紧跟着叶平的方向走去......

独属于叶平一人的居所在竹仙宗的后山,离宗门广场很远,要走相当长一段山路。

竹仙宗里谁都明白,这是掌管叶平进修的傅丽长老,故意安排,目的是为了让叶平自知而退。

叶平初入竹仙宗时,一年不到便修炼到了炼气期后期,一时惊为天人,被太白峰的傅丽长老抢先收为内门弟子。

可直到几年后,和他同期的弟子一半都突破了筑基,而叶平却一直稳定发挥在炼气期后期,渐渐地成了竹仙宗的笑话。

在修仙名门竹仙宗,其他自知资质鲁钝到不了筑基的内门弟子,为了不浪费太白峰资源不影响长老名声,都会自觉地退出门派不烦傅丽长老操心,可叶平却是雷打不动地赖着不走。

到后山的独栋居所,已是叶平第四次搬家了。

这座破破烂烂的小屋,在幽深的后山孤零零的,周围没有一户人家,曾经是软禁竹仙宗罪人的地方。

叶平却也沉得住气,在这杂草丛生的居所,仍然认真地修行。

可今天他变得失魂落魄,在青苔覆盖的台阶上摔了好几下,崭新的靛青布衣都破了口子,他也毫不在意,只两眼无神地走进了屋子里。

脑袋很乱,胸口也憋得慌,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连喘气都觉得痛。

连最后的一盏灯都灭了,彻彻底底活成小丑的自己,还要继续在无尽的黑暗里走下去吗?

真的已经很累很累走不动了......

漆黑的房间里,他愣愣地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过了多久。

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黑暗里的他仿佛没有听到。

砰砰砰——直到声音变得更大更猛烈,叶平才像从梦里醒过来一般,呆呆地望向晃动的木门。

他也没有问外面的人是谁,就神思恍惚地走了过去。

将门上沉重的扣板移开,破旧的木门被外面急迫的力量推开了。

叶平看了门口的人好一会儿,才终于挤出了气若游丝的声音:

“姑娘你是谁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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