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先回公寓拿了套衣服,然后又去澡堂那边冲洗了一遍身子。等中午回去的时候,她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当天睡了一个下午,感觉头有些疼,睡得也不怎么舒服;等到第二天早上,艾薇拉与锡林雅不见她出来,这才发觉她是病倒了。

当她们进到卧室的时候,伊芙还躺在床上,她头上出了很多的汗,发丝湿答答地粘在脸上,看着有些可怜。艾薇拉将手搭在她的额头上,少女正发着烧,呼吸的声音很重,眉头紧锁着,像是在忍受着痛苦。

“我没事,休息一天就好了,你们快去上课。”她对两人说——她的声音都变了。

“病得有些重,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楼下找管理员。”锡林雅对艾薇拉说完,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伊芙想起身去拿衬衫,结果艾薇拉却按着肩膀不让她起来。伊芙朝她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我没事”,可几秒后却又昏睡了过去。

罗捷卡在楼下找了个高个子的女生,等艾薇拉给伊芙穿好外套后,就让她背着病人去了学院附近的诊室。

等伊芙再次醒来的时候,人是躺在诊室一楼的病床上的,锡林雅正在往她的额头上放湿毛巾。

伊芙只觉得自己身上热得发烫,她将被子掀开一角,却又被对方重新盖好。

“别再着凉了,如果你现在觉得热,我就去把窗子打开。”她说。

伊芙朝她点了点头。

于是锡林雅起身了,把窗子开了半扇。

新鲜的空气灌入屋内,有那么一瞬间,伊芙感觉好受了些。“没想到我居然会生病。”她叹了口气。

锡林雅坐回到她身边,“人当然会生病。”她拿出水果刀,低着头削起了苹果。

但的确,自从伊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生病。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如今自己这副身子也并不是百毒不侵的。

她感觉气管与肺部有些不舒服,或许是因为昨天呛了水。她看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发起了呆,脑袋又变得昏昏沉沉起来,直到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凑到了她的嘴边。她张开嘴,将那带着清香的果肉吃了下去。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她说。

“那要再睡一会儿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

“刚过中午。”锡林雅回答,“艾薇拉和玛拉一起去买饭了,一会儿咱们四个一起吃。”她又补充道,“就算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医生说了,下一次吃药要在午饭后。”

伊芙点了点头。

她有许多事想问锡林雅,比如她们上午有没有去上课,她们又是怎么把自己弄过来的等等,但她现在感觉不舒服,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甚至连动都懒得动。

过了一会儿,艾薇拉和玛拉回来了,她们带了饭和水果回来。午饭很清淡,有粥、豆子和土豆饼,闻起来没什么味道,所以伊芙更没什么胃口了。她喝了半碗粥,便躺下休息,但锡林雅又开始剥橘子,她将白色的橘络处理干净后,才将那色泽通透的橘瓣喂给她吃。

到了下午服了药后,伊芙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生病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它仿佛能在一瞬之间剥夺掉一个人做事的兴致与对生活的方向感。

由于伊芙几人今天都没有去上课,所以很快,学院里同她们熟识的学生便都得知了伊芙病倒的消息,到了傍晚下课的时候,他们就成群结队地过来探望。

锡林雅给她擦脸、梳头,忙得不亦乐乎——这位富家千金似乎还挺喜欢照顾人的。她怕这些探望者打扰到病人休息,想让伊芙装睡,再由她们三个来应付这些人,但伊芙却不这么想——她躺在病床上,看到那些几乎每天都会见面的同学和朋友,看到他们向自己投来的关切与好奇的目光,竟暗暗地有些高兴。

她从未想过,一个人得了场小病,居然也能引来这么多人。

“这可不算小病。”锡林雅纠正着她的看法,“医生说了,你现在身体里有炎症,严重了也是会出人命的,别管他们了,你要多休息。”她说得很夸张,像是在恐吓她。

傍晚,奥利德恩也来了,他送来了一篮水果和一大束鲜花。艾薇拉与玛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奥利德恩真正的样子,于是不得已,锡林雅又给她们重新介绍了他的身份。

诊室的医生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晚上,她给伊芙量了体温,又简单询问了几句后,便回附近的住所休息了。小单间里点着昏暗的灯,温暖而静谧。伊芙想让陪护的组员们回公寓休息,但她们却执意要留在这里。可这里只有一张床,没法容纳这么多人在这过夜。

“没必要留这么多人,锡林雅留下来就够了。”伊芙见无法劝动所有人,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你们总不能趴在椅子上睡一整宿。这里只有一张床,只留一个人还能凑合,别忘了,你们明天还要上课,要好好休息。”伊芙对她们严肃地说。

“她说得也没错,有我在就够了。”锡林雅听到她的话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她马上成了叛徒。

“把椅子并在一起,还可以睡一个人,我也要留下来。”艾薇拉却仍在坚持。她可还记得自己去年生病的时候,伊芙帮了她不少的忙。

“现在天很晚了,你总不能让玛拉一个人回去。”伊芙望了望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回去吧,明天下课后你们再过来。”

“可是……”

“我想见蒲公英了,明天记得把他也带上。”

艾薇拉很喜欢那只猫。她听伊芙提到蒲公英,便露出了微笑,她妥协了:“好,那我明天早点过来。”

等艾薇拉与玛拉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伊芙与锡林雅两人。

锡林雅显得有些高兴。但她也明白,无论她与伊芙的关系有多亲密,也不能同病人同盖一张被子——她留在这里,主要还是为了照顾伊芙。

病床是一张单人板床,躺着不算舒服,两个少女睡在上面,倒也不显得挤。

“咱们背对着背睡,这样互不影响。”伊芙对她说。

锡林雅躺在外侧,靠在伊芙身边和衣而睡。这里不同于公寓那边的热闹,若是没人说话了,夜晚就显得异常安静。她身上裹着伊芙来时穿的那件外套,虽然屋子里很温暖,却让人有些难以入睡。锡林雅猜伊芙大概是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声很清晰,有时还带着一些杂音。那盏纹印小灯立在床头,此时依然亮着,发出平时难以察觉的轻微嗡鸣。

被别人需要是一件幸福的事。锡林雅望着头顶的墙壁,怔怔地出神。平心而论,她与伊芙其实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两人认识到现在也只不过一年时间,但她却能为了伊芙从早上忙碌到现在,至于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锡林雅喜欢看小说,故事中的主角总会因为恋人或朋友的病情而心情焦急、伤心难过,仿佛感同身受,但这种状况发生在自己身边时,她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触——她的心中甚至未有过让伊芙快点好起来的愿望。

这种想法让她自己都感觉惊讶。

锡林雅很早以前就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心思单纯之人,但此时再次意识到自己内心所缺失的柔软时,她仍有些灰心丧气。

半夜,病人突然开始咳嗽,咳得有些厉害,于是两个人都醒了。伊芙白天睡了很久,此时醒来,也不太想睡了,就靠着枕头坐了一会儿。

锡林雅给她倒了杯水,并拿出医生白天配制出来的甘草糖浆,让她小口喝下。

“快去睡吧,我没事。”伊芙哑着嗓子,对她说。

“我明天不去上课了。”夜很安静,锡林雅声音很小,像是在说悄悄话。她从果篮中拿出一只苹果,坐在床边削着皮。

“那怎么行?”伊芙瞪了她一眼,但这目光却没一点威慑力。

锡林雅笑着摇了摇头。

学院的课程对于她来说还是太难了,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学会。想到这一点后,锡林雅也大致醒悟过来了——父亲让她来这里读书,或许是有着多方面的考虑,但唯独不是为了学知识。

伊芙没有再劝,锡林雅心里暗自发笑,她突然想起了依露伦——她的母亲在不经意间会表现出对女儿的溺爱,若是女儿坚持不想做某件事,而这件事又不算重要,那她最多只会劝一次。

第二天上午,病房里多了一位陌生的访客。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穿着时髦的金发女人,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和护肤品的味道。

此人名叫拜休莉,据她自己介绍说,她是东部城人,银骑士泰特罗格是她的丈夫。她的身材与神态皆有一种成熟女人才有的韵味——不知为什么,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锡林雅就有些抗拒她。

“泰特罗格听说你病了,所以就让我来看看你。”拜休莉将一大束鲜花放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伊芙有些费解,她不明白拜休莉为何要专程过来看自己——她与泰特罗格并不熟。

“他和我说,真没想到这位‘伊芙’竟然长得这么小,原本他还以为,你这么年轻就能成为骑士,怎么说也该有他堂妹的体型才对。”拜休莉坐在她对面,锡林雅给她倒了杯茶。她见伊芙对自己的话没多大反应,便又说:“他堂妹名叫巴替娜,我听泰特罗格说,你们两个似乎有过争执,而且当时你还打败了她。”

伊芙张大了嘴。她这才回想起这位“巴替娜”是谁。她与锡林雅对视了一眼,两人此时都显得有些尴尬。

“我知道,你们之前和巴替娜有些过节。”拜休莉笑着说,“但其实这些都是小问题,我丈夫的这位妹妹,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其实不难相处。”

伊芙点了点头。

“你那天落水的时候,泰特罗格还没能把你的名字和相貌对上号,如果他知道落水的是你,可能就会换一种方式解决这件事了。”拜休莉又说,“你大概很疑惑为什么今天我会出现在这里。”

“是有点好奇。”伊芙被拆穿,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泰特罗格一直都是冯恩的部下,而你的候选人身份从书面上说,也是由冯恩团长举荐而来的。”拜休莉解释,“你们以后大概会经常碰面。”

“原来是这样……”伊芙恍然,“我对圣丰岳内部的事还不太了解,以后可能要让泰特罗格阁下多费点心了。”

“没关系,我清楚他的脾气,如果他做得不好,你尽管来我这告状。”拜休莉说,“我现在住在平民区那边,军事区那里实在太闷了。平日里,只要泰特罗格当值的时候我一般都在那,你只要去那里一打听,就能找到我。”

和拜休莉谈话时,房间里经常会陷入短暂的寂静——气氛有点严肃,而她们又寻不到太多的共同话题。

“要不是被关了禁闭,他今天肯定会亲自来看你的。”终于,拜休莉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件事,虽然泰特罗格曾叮嘱过她不要说。

“被关禁闭了?为什么?”伊芙对此很好奇。

“他把仓储那边的负责人打了一顿,结果就被他上司知道了。”

“是……为了我那天的事?”伊芙讪讪地问。

“准确地说,是因为器械保存不当的原因。”拜休莉摇头叹息道:“我家的这位,总是好管闲事又自作聪明,这些事本不该他来管,而且上头也不让他乱管,但他就是忍不住——他要是说不过别人,急了,那就要动手打人了。”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他现在还不敢动手打我就是了。”

“这样的人其实也不错,没什么心思,做事简单直接。”伊芙应和道。

“那可不一定,有些人挑三拣四精于算计,和这些人相处起来最多是费些神;但泰特罗格——很多事你就算和他说过很多次,他也依然不长记性……心累。”拜休莉耸了耸肩,“他还不想让你知道他被关禁闭的事——他现在倒是觉得丢人了。”

听到她这样说,伊芙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

拜休莉不太擅长和人套近乎,她感觉说得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但临走前,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她凑到伊芙身边,小声对她说:“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走廊上还有人站在那里,还是个小帅哥,看样子是你认识的人?”

“他长什么样子?”伊芙问。

“你猜猜看?”拜休莉一改先前表现出的正经模样,她朝两个姑娘眨了眨眼。

锡林雅也凑了过来,她见伊芙不太愿意说,便率先开口:“是不是一个脸有点黑、头发很短,举止有点自恋的家伙?”

“好像……不是。”拜休莉笑着摇了摇头,“再猜猜?”

“那大概是——一个看着年纪很小的男生,他的手很漂亮,脸看着还有点秀气?”

“也不是。”拜休莉又摇了摇头。

“那会是谁?”锡林雅有些为难地看向伊芙。

“彬彬有礼,一头黑发,而且头发梳得很齐?”伊芙忍不住问。

拜休莉睁圆了眼睛,她得意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是谁?列今家的隆科?”锡林雅有些惊讶,她问拜休莉,“伊芙猜对了?”

“嗯,你们猜对了,完全正确。”拜休莉拍了拍手,“他们三个都在。”

“三个?”伊芙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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