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着那名轻松获得三连胜然后暂时下场的背影,古古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那紧紧抓住了汉白玉柱子的双手还是显露出了她此时的心情。

从古古身上缓缓收回目光,宣宗的眼中有些满意地泛起一丝异色。他与古古正站在宣和殿外的走廊上,距离那处嘈杂的擂台隔着上千米宽的广场,中间还有一道稍矮的宫墙阻挡着。两人之所以能清晰无比地看见擂台之上发生的一切,一是因为居高临下的优势,二是因为两者都有着相当犀利的视力。

宣宗既为圣人,五官六感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但古古这个姑娘,明明还没有踏入圣人境地,连自身的剑气都是比普通的中原高手还要低,为什么能确信那个背影就是天明信田呢?

宣宗说出了他的疑问。

古古沉默一会后答道:“因为他姓天明。”

“这又是何意?”

“当他获得天明的这个姓氏起,身上便会打上一刀流的烙印。哪怕他自己对此否认,并且拒绝,但是只要他一天不放下手中的刀,那么终究还是如师父临终前所预料的那样,来到这里。”

顿了一下,古古又补充道:“我亦是如此。我们都是同类,所以哪怕他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我也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回想起那个背影在离开擂台前,曾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的方向瞥了一眼,宣宗微微眯着眼,似乎有些明白了古古的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这也是为什么你至今为止都不肯接受我是同门师弟的原因?”

古古没有回答,但是宣宗已经从她的脸色得到了答案。

虽然有些失望,但宣宗毕竟不是常人,情绪很快便又恢复正常淡然。静静地抚着那光滑如玉的石狮子,他忽然想到一个挺有趣的主意。不过现在显然还不是时机,他只得把这个有趣的想法给压下来。

“这只是第一天,朕很期待在第三天还能见到他上台。”

说完这句话后,宣宗便转身离开了长廊。

古古一个人伫立在那,沉默了很久很久。

……

当天晚上,古古又尝试着进行了一次逃离皇宫的举动。

当然,她最终又是被那名神出鬼没的死太监给五花大绑地原路扛了回来,并扔到了冷宫里面。那个可恶的太监临走前还阴测测地发出了几声嘲笑。

听到动静的森川姬连忙跑到古古的居所里,一边心疼地替她解绑涂药,一边同情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古古面无表情地说道:“试多几次,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可是,在这里呆着不好吗?这里是天底下最为华贵的地方,不愁吃不愁穿,皇上对你也不错,还能每天吃到最好的臭豆腐……”

古古摇了摇头:“鸟笼再华美,还是鸟笼。”

听到这句话后,正在替她上药的森川姬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停下了动作,似乎有些失神。古古并没发现对方的异样,而是继续在想着其他事情。

她起初是想自己一个人把谢云流师祖给救出来的,但是残酷的事实与巨大的实力落差却让她意识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虽然那个总是一脸和善的大唐皇帝答应了她,在某一天会让她与谢云流师祖见面,但是古古却对此抱有怀疑态度。

对于她来说,能够相信的,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故去的师父,一个是那个愚蠢的师弟信田,而还有一个,则是他。

听说他已经和他的小师祖成亲了,现在估计正在哪个地方快乐逍遥着吧?

罢了,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就不要犹豫了,直接砍了吧!

……

……

“阿嚏!”

小白神情诧异地看向王真,问道:“前辈,着凉了么?”

对方神情有些不爽:“你觉得我这种风云榜榜首的绝世高手,是会有着凉这种事情的么……啊,阿嚏!”

“……”

“……不要误会,这是有人惦记起我了。”

“前辈,我懂的……”

“不,你不懂,在我老家那边有个说法,连续打喷嚏两次就是意味着有人想起你了……阿嚏!”

“前辈……还是穿上衣服吧。”

无语接过小白从包袱里翻出来的厚厚冬衣,王真一边套着一边嘀咕:“真是奇了怪哉,不是说修为高深了以后,剑气护体可以抵御寒冷的么?”

同样裹着一身厚厚棉衣的小白无奈地搓了搓手,口中喷出了白雾:“前辈,剑气又不是万能的……除非是像已经故去的纯阳祖师李忘生那般专修纯阳心法的高手,一般人就算功夫再高,在这种冰寒的环境下也是受不了的啊……”

说罢,小白回头瞥了一眼那来时的道路——被白雪与冰霜覆盖的石阶如同长长的盘蛇一路延伸下去,满目间只有那纷飞的风雪,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这里正是通往纯阳宫正门的那条漫长的山阶。

虽然山脚下早已一片春暖花开,但对于海拔异常高的华山来说,山上的纯阳宫依旧是一片万里雪飘千里冰封的景象。自天启四年的新春过后,整个纯阳宫仿佛就被世人所遗忘了一般,很少再在江湖上发出什么声音,就连下山行走的弟子也是少了起来。一些虔诚的道教信徒们想要上山求药,却被告知自大年初五起,整个纯阳宫便已经封山。

如果是有心人的话,大概会发现这么一件事——大年初五,恰好便是纯阳宫那位传奇般的神仙人物,一代宗师李忘生的仙逝之时。

纯阳宫当代掌门上官雾因为悲伤过度,心灰意冷之下宣布,自己将在不久后便卸任掌门一职,然后从此闭关隐居,不问世事。

为了能让门派更好地过渡,这些时日,他已逐渐地把门派的一些事务都交给了几位直系的年轻弟子暂为代管。并不是没有人对此提出过意见,认为若要暂管门派事务的话,为何不让李忘生的亲传一脉弟子来管理?

只是上官雾的理由也是很充足——李忘生大徒弟方祚云游在外,至今未归,而二徒弟早已多年前便在禁地里闭关,已经不问世事十数年了,就连他是否还活着都无人得知,而三徒弟萧白衣……这个更不用说,声名狼藉,纯阳宫有史以来的第一情圣,谁也不会让他来当代行掌门。

至于那名常年跟在萧白衣身边厮混的小师妹小玥,也是因为年纪尚幼,认为不能担当大任。就这样,李忘生一脉的弟子都被有意无意地给剔除出代理掌门的候选名单之外。

除了上官雾门下的几名弟子外,唯一还能有些竞争力的,恐怕便只剩下了那名没有拜师,却也是纯阳一员的家伙了——

曾经的风云榜第一人,纯阳宫数十年来最为杰出的天之骄女,易画雅。

……

在这大雪纷飞的三月时节,纯阳宫虽然表面上还处于一片安详静谧,但是其内部早已暗流激涌。围绕着掌门这一位置,几名同门师兄师姐们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各人之间的裂隙早已渐渐地扩大。

每个人都在挖空心思地开始拉拢和培养朋党,但是易画雅却依然我行我素。她不但没有拉拢任何一个人,甚至似乎连掌门这件事情都完全没有在意,每天都是按时来到空无一人的太极广场上,然后打坐,养气,修炼。

一如既往。

那些暗中留意着她一举一动的人在嘲笑的同时,也是轻轻松了口气——只要她不来争夺掌门位,一切都好说。

今天,易画雅依旧一个人盘坐与太极广场的中心上闭目养神。四周一片空寂,除了她之外便再无一人。这也难怪,毕竟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宫内的气氛是一天比一天紧张,而火药味也是逐渐地浓厚起来,这种环境下,根本就没什么人有心思去做那日常修行了,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地躲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纯阳宫的未来走向。

但当她修炼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蹙起了那双粗粗的眉毛,露出了亮若星辰的一双眼眸。易画雅沉默了半响,然后直接站起身来,拍拍道袍上飘落的雪花,朝着某个方向缓缓走去。

一些暗中观察着易画雅的眼线不由得心生疑惑:她这是要去哪里?

随着易画雅的离开,这些眼线们似乎得到了某些无声的命令,然后开始行动了起来。唰唰唰的数道声音,本来还空无一人的太极广场边缘处便出现了十数道身影,这些都是从附近的屋后,或自房门门板后面走出来的。

他们之间相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尾随着易画雅留下的脚印缓缓走去。不过在此过程中,这些眼线相互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他们之间也是分属不同的势力的。

但是当他们走了数十步后,忽然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首先是一名眼线发现到了异样。他蹲下身来,然后捡起地上的一枚小铜币,神情有些迷茫——这本是他出发前故意遗落在原地的标志,以便后来的同行能发现并跟上的,但是为何现在又见到了这个标志?

之后,又有数人也是脸色古怪地发现了同样的现象。

似乎想起了什么,某名纯阳弟子在看着雪地上那些越来越多的乱脚印,不由得心下一凉,顿时惊呼了一声:“这是七星迷魂阵!”

众人既震惊又茫然。

七星迷魂阵?这很明显就是易画雅布置的,只是,她又是什么时候布置的呢?难道说她只是随便走走路就能布出如此恐怖而大阵了?

想到这里,这些眼线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觉得对方的脸色在这白雪纷飞的天气里,铁青而苍白。

……

事实上,在距离那些好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的眼线几百米外,就是易画雅的所在之处。冷冷地把手中一截小树枝插入雪地之上,易画雅确保这个阵法至少可以困住那些人数个时辰后,便再次转个方向,然后朝着纯阳宫的山门所在方向走去。

没人会想到她会去那个地方,因为早在一个月前纯阳宫封山之际,唯一通往外界的大门便早已封死,还被掌门上官雾施加了好几个阵法在门的内外。

缓缓来到一处悬崖边上,她驻足在万丈深渊前,若有所思。此地明明是悬崖边,但却诡异地无风无雪。易画雅知道这是因为布置在山门附近的阵法所造成的视线幻觉。上官雾作为一派掌门,修为虽说不是很厉害,但其一身阵法门道却是深不可测。

易画雅深知这些阵法的厉害,于是最近这段时日里,除了每天的必要修炼外,她其余时间都用在了研究阵法上面。而刚刚随意布置的那个迷魂阵,也只不过是她多日以来的一个小小收获而已。

蹲在看似险峻的悬崖边上,易画雅以手为笔,开始在地面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图形。她就好像一个沉浸在数学题海里的尖子生,乐此不疲地一层又一层地慢慢朝着题目的中心点前进。

眼前的深渊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并逐渐被一层白雾所遮掩,但白雾也在逐渐消散。就在易画雅即将解开那最后几步的阵法时,四周的空气忽然诡异地扭曲一下,然后像是被摔破的玻璃一般无声而碎,整个山门的本来面目便完整地显露在她的面前。

厚重的山门早已被推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门口处看着还蹲在地上划阵法的她。

那名个子稍矮的少年挠挠头:“她在干嘛?”

另一名易画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可恶家伙神情认真地答道:“大概是尿急了,想要随便找个地方嘘嘘?”

然后他就被易画雅一脚给踹飞出去。

砰砰砰。

在石阶上连滚了十几节的王真眼看就要跌出了石阶外,连忙拔出腰间的黑剑往石壁上一插,这才险险止住了险些滑落山崖的去势。为了减轻负担,王真今天并没有背着那具沉重的棺材上山,而只是带了那把离歌剑在身上。也幸好他没有背着那么重的东西,山上的石阶都覆满了厚厚的冰层,滑不溜秋的,一个运气不好,被对方一踹便就很可能会摔落崖间就此一命呜呼了。

心有余悸地重新爬回到石阶上,王真抬头看向一脸怒气的易画雅,无奈说道:“不就开个玩笑,至于嘛。”

易画雅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看着对方的身影从山门处消失了以后,小白扭头看着重新走上来的王真,问道:“前辈,这是你的老相好?”

“……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真的。”

说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抬头一看,才发现易画雅那姑娘正站在在前方不远处,神情冷淡地等着他们。

“前辈,这里好冷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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