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可能只不过是面相有点严肃，并不苍老。

但如今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六七岁的老人。

修行者相由心生，这一点在此刻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普通人可以一夜白发，修行者也可以一夜苍老。

万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经历如此复杂的心理变化。

愤怒、惊恐、绝望，这些情感接踵而至，让他喘不过气来。

也许有的人可以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但万竹不行。

他没有办法放下亲情，尤其是这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可能由于时间过去了太久，他知道万睿才对自己的亲情实际上淡了很多。

可对于万竹来说，万睿才依旧是唯一的孩子。

万竹在看到自己儿子这个凄凉模样的时候，早就猜到了他已经酿成大错。

或许，连那一场血瘟也是因自己儿子而起。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哪怕是他事后说不定会将儿子所做的一切都公之于众，让儿子接受该接受的惩罚——他也要先把儿子救回来再说。

因为万竹已经跟儿子说过好几次会救他，万竹必须做到。

“我应该滚开？”万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平时的站姿是挺拔的，用剑也是一板一眼的。

可是今天他的站姿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样，整个人都塌了下去。

“我不能走，你们也不能杀了睿才。”万竹的声音沙哑无比，仿佛嗓子已经坏掉了。

他的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眸里分明在诉说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而看到万竹这个样子，知世依旧是面无表情。

她摇起了自己手腕上的铃铛，招来了她最常用的式神。

腾蛇一出，浓雾四散。

不过腾蛇的白雾似乎并不能压制住这农舍周围的腐败气息，只能萦绕在腾蛇的身躯附近。

“...”看着知世召出式神后，万竹才缓缓地挺直自己的腰。

剑藏于身后而立，目视前方。

他的招式，便是当初林清雪在擂台上使用过的剑招。

这并不会让人意外，毕竟他可是林清雪的师父，林清雪的每一剑都是他教出来的。

可惜了，万竹此时身上并没有昔日那种自信。

万竹平日里自信，是坚信自己是正派，是对的一方。

可是现在，他打心底里明白自己维护万睿才是错的。

万睿才在痛苦之下，将自己做过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出来。

他交代得多越多，万竹的心就越凉。

知世说得一点没错，自己的儿子是咎由自取。

“叮铃——”随着知世的手一招，铃铛轻轻响起。

腾蛇在铃声响起之后，扑向了万竹。

可是看到腾蛇扑面而来，万竹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它冲向自己。

因为他知道这腾蛇的目标，实际上并非自己。

腾蛇一口将他脚边昏迷不醒的林清雪叼了起来，然后将她甩到了后面。

“幽兰，接着。”知世开口说道。

幽兰一听，便匆忙伸出手，将林清雪给接住。

“她身上没有伤，看来你还是有良知的。”知世幽幽地说。

万竹似乎怔了一下，“她是我徒弟。”

“那我收回前言。”知世面无表情地说，“你还真的不是一个好师父。”

她知道万竹为什么要打晕林清雪，无非是不希望林清雪将看到的一切说出去而已。

但事已至此，说不说，也已经无所谓了。

知世扭头朝幽兰说道，“幽兰，把她送出去。”

尽管只是结丹期修士之间的战斗，但幽兰还是承受不足战斗余波的。

而且，她感觉得出来，这家伙估计不会留手。

上一次在天衍门的万竹，跟现在的万竹，战斗的理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我知道了，大师姐。”幽兰抱着林清雪，朝知世点了点头，便撤出了这个充满不祥气息的房间。

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在帮不上忙的情况下，自然是离开最好。

幽兰可不希望自己成为扯后退的那个人。

“我不是一个好师父么...？”万竹重复着知世的话语。

“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师父。”最终，他没有否认知世的话。

他从为了万睿才而打晕自己徒弟的那一刻起，就算不上是好师父。

甚至不是好父亲。

“我很庆幸，来这里的人是你们，而不是你们的师父。”他声音沙哑地说。

“要是你们的师父出现在这里，我可能会选择自刎吧。”眼神空洞的万竹，用几乎呢喃的声音说。

在如此绝望的心境下，看到何忧州那种有着压倒性实力的人，他可能除了自刎，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没人明白他的绝望。

“也许这是我一生不够光明磊落的惩罚。”万竹自言自语道。

他说是名门正派，可是他知道自己帮着青山门做了多少龌龊事情。

包括这一次算计何忧州，也是一件龌龊之事。

“对...一定是这样。”万竹用痛苦的语气呢喃着。

可知世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直接一步踏前。

龙蛇一般的图案，被知世一脚踏出，朝着前方不断地蔓延。

图案每蔓延一寸，地面便裂开一寸。

而腾蛇也跟随着地面的裂缝，一同咬向了万竹——这一次腾蛇的目标可就不是其他东西了。

万竹手里的剑一挑，地面青色剑影骤然掠过，将腾蛇钉向了左边。

而知世一脚踏出来的冲击，则是被他用灵气护盾堪堪挡下。

“咳咳...”万竹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睛紧紧地盯着知世。

其实万竹完全可以选择躲开，但他不会躲。

因为他后面就是万睿才，他要是躲开的话，死的就是万睿才。

万竹抬起自己手里的剑，杀意凛然。

他的实力其实比知世相差无几，但知世有一条同境界的腾蛇。

所以他其实处于一个绝对的劣势。

然而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绝望。

至少...至少现在这个局面，他还能有机会赢。

而他，根本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儿子从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救回来。

两者比起来，跟知世殊死一搏这个选择，真的是太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