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倒地。
雨越下越大了。
稀稀落落敲打着地面。
晚会结束已然半晌有余，所有人已经尽数离去，唯有那辆红色的敞篷跑车伫立的一方天地之下的雨珠之中。
唯有微生牵云在会议厅外，没有人烟的雨夜，他此刻正倒在溢满雨水的地面上想要努力的抬起被周生恋妤紧紧掐住脖颈的额头。却也只是在几度呼吸之间放弃了反抗。
许久没有修剪的长发已经盖住了眉眼，雨水使其贴贴合这肌肤。薄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只是吃了满嘴雨露。
“微生牵云……”
“微生牵云，微生牵云，微生牵云……”
“试验品，你是我最好最好的试验品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生恋妤带着惊恐的语气哭喊着微生牵云的名字，瞪大了眼睛使劲的掐住了微生牵云的脖子，呼吸不断的回缩，加重，回缩，加重……
语调和情绪不稳定的不断变化着，似是不舍，不甘，怨恨，却又在最后的时候忽而化哭喊为低声抽噎，松开了青经突起的手臂，满身颤抖的捂着头哭泣，跪坐在地上抓挠着发丝。
微生牵云没有喘气，只是在寂夜中起身，无言的抬起沉重的头颅看着满面挣扎却又不断的猛然止住自己的疯狂，转念又显得十分心疼的带着怜爱的语调诉说着溢满哭腔的关怀，指尖几度婆娑在肌肤之间。
她像个疯子。
晚会结束之后，优雅的礼服在车上褪去换上了便服，她就这样叫住了即将离去的微生牵云，他回眸之际，迎接他的却是周生恋妤粗暴的推搡。
微生牵云的瞳孔被不断落下的雨点打湿。
模糊，刺痛。
想要看清，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正如自己一载时光，从当年那个待人随和的温柔学长，被暴力，虐待，药物等诸多痛苦折磨着躯壳与精神，患上太多难以挽回的伤痛……
没有泪。
一定是这样的。
微生牵云，你很少哭。
就连父母去世，你也无法挤出一滴眼泪。
及时内心已经满是自杀冲动。
也许是雨水。
但眼角的一丝温暖却怎么也不能欺骗自己。
“走吧，走吧……你快走吧……是我们对不起你！”
周生恋妤终究是放开了手。
她在雨无人的雨夜跳起第一次和微生牵云相遇，指导二人关系升温一起参加第一个晚会之时的舞曲，身姿妙曼，没有音乐的陪衬，却有着大自然的伴奏。
微生牵云回眸的时候，只见到雨夜起舞的周生恋妤，只见到被一个中年男子打着黑色雨伞，因为寂夜而看不太清表情的子书潋虞，还有他始终都不愿面对的学妹，正在背靠在树下静静的看着自己前边的端木怜羽。
微生牵云已经已经无法分清她们的目光是不是对着自己的方向投射而来了。
他始终记得周生恋妤曾经最经常提到的就是自己的梦想其实和生物教授没有关系，她想成为一个伴着音乐起舞的舞蹈生。
他始终记得子书潋虞最经常提到的就是自己根本不想嫁人也不想继承所谓家业，只当一个自由的女孩儿，做喜欢的事情。
他始终记得端木怜羽最初的模样，只是而今之际大抵已经记不太清，模糊的轮廓与旧日微似乎笑能与现在的她相重合，但却又似乎并不匹配。
例如曾经的她努力上进，虽不算名列前茅，但自己用心辅导，也能保证及格线。
现在却自甘堕落，成绩垫底，身上纹着许多在他看来十分刺眼的纹身。
“就这样吧。”
对着自己说的话。
『永别』
这是微生牵云无言的唇语，对着她们。
他不在乎她们有没有看明白，他只知道，一载的苦痛终于可以释然。
清冷，风起。
雨夹着风吹打在残破的躯壳之上，却是精神承受更大的伤痛。单薄的衣物透着肌肉的颜色，寂夜雨点中没有行人，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只是九分像人，徒留那一分的灵彩，其本质却是行尸走肉。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开始沦为一个活死人的呢？
『啪嗒』
微生牵云忽然跪在地上，膝盖接触着地面上的水花，溅起几丝涟漪。
望着天，沉思半晌。
似乎……
似乎是从父亲沦为烂人之后，却又为了自己淌血街头最终不治身亡的那一刻开始，似乎是从母亲对着自己哭诉着父母的失败，到最后甚至没能度过最后的时光遭遇车祸的那一刻开始，似乎是当父母相继离去的头七之日，披麻戴孝，内心只剩下空洞与无言，望着妹妹泪花四溢，想要伸手却停在半空，似乎是这一幕幕开始，心中的那一丝坚持，逐渐的崩塌殆尽。
失去了父亲，再也无法替他偿还赌债。
失去了母亲，再也无法替她用心疗养。
正如微生牵云泛滥的温柔对她们而言是毒药，她们愈发过分的虐待却能让微生牵云至少体会到痛苦是什么滋味儿，而不是作为一具没有色彩的尸体，诡异的活在人世间。
“我的知识，成绩，是你周生恋妤给的。”
“我父亲的赌债，母亲的病痛，是你子书潋虞承担的。”
“曾经的我很孤独，沉默寡言，是你端木怜羽在最初的时候像一缕阳光照耀我。”
“两不相欠………了吧。”
内心的倦怠已经愈发沉重。
只是不知不觉，喉咙已经哽咽难堪，吐出的语调都宛如被遏制一般，有些令人唏嘘。
他想起身。
他想回家。
他想去探寻最初的美好。
他想去找一个地方就此沉沉睡去，不再苏醒。
他不想留在这片令人痛心之地。
只是，身体……
在不知不觉，不知不觉中…………
困意愈加沉重……
身体没有了力气……
很痛，很麻，身体分明有明显的热流，却感觉分外的寒凉。
不知不觉……
身体开始抽搐……
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摊手却只剩下真正的疲软。
不知不觉……
血腥味儿……
蔓延在喉管之中……
不知不觉……
内心有些困惑，沮丧，到最后反而是释然。
一把水果刀，早就从微生牵云的身后猛然贯穿了心脏。
只到血液横流，直到拔出刀刃之际，他这才木讷回头……
许久的，情绪出现了巨大的波动。
他瞪大了双眼，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歆心……
是她。
此刻的她眉目间只剩下冰冷，穿着被雨水打湿的黑色百褶裙，梳着一头高马尾，水果刀的血液不一会儿被雨水冲刷殆尽，没有给微生牵云任何疑惑的机会，她只是诡异的露出了笑容。
“牵云，这辈子，你活的可真是憋屈。”
“如果来生……呵呵，没有如果，不如说是来世，你一定会有来世，亦或是重活一次的机会。”
也许是过去，也许是跳跃在无数个世界之中。我想你跟着周生恋妤那么久，掌握的知识不浅，应该也会明白这一切的。”
“下辈子，你可千万不要沦为一个任人宰割的工具了。去吧，失败的人生～呵呵。”
冷笑着的歆心用十分流利好听的声音，与往日大相径庭的语调，用压根不像是一个聋哑人应该有的模样，阐述着让微生牵云内心的最后防线崩塌的语句。
无尽的担忧与后怕，开始夹杂着前世今生，夹杂着昔日街道的黄昏晚霞，夹杂着窗前的旭日东升，夹杂着子书潋虞，周生恋妤，端木怜羽与他的记忆……
夹杂着……
妹妹的脸。
夹杂着天大的疑惑不解，夹杂着一丝不甘，不断的冲击着他已经满目疮痍的内心。
“牵云啊牵云，下辈子，可要过活的精彩一点哟。”
“现在，你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