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进到新住处后,在这小院里等了许久,又倒在新床上小睡了一会儿,才见人送来热水。

这才泡没一会儿,房门便被人敲响,想着是柳白去而复返,惊得随意用绣着长竹的绵巾擦拭几下长及腰间的头发,跨出浴盆朝外大喊:“等会儿!”

李陵韶停下叩门的手,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猜到人是在洗澡,也不着急,就在门外乖乖等着,回身抬头,望望这四方小院天上漂来移去的小云团。

在房中慌乱的桑榆,将长柜里的新衣挑出来一套紧身难解的穿上,又狠狠扎了柔白的衣带,就差把它勒进肉里,这才敢走到门外,深吸几口大气稳稳心神,凝视着门外阴影勾勒出的身影,仍是有些惧意,故隔着门故意问道:“谁啊?”

门外人应一声:“李小姐。”

不是柳白!

桑榆松下一口气,竖起的汗毛也放松了戒备,因紧张而绷紧的全身也舒缓下来,像是缷下了背在身上的石头。

打开门,对门外的李陵韶作了个请势,“请进。”

李陵韶悠闲的踱了进来,眼睛却不受控制似的偷偷往人身上打量。

一股子珠兰和白兰的淡幽香气侵占了她周围的空气。那是她们泡澡时常用的花瓣,清心安神用的。

自已进屋后也不客气,就近坐下了。

桑榆坐在她对面给人沏上一杯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茶,只懂它放得有些久,已经半凉了。

手细长如竹枝,修长而骨节分明,李陵韶眼里只见着了那手,像是全然见不着人手里捧过来的紫砂杯。

先前以为柳白喜欢的是文武双全的武状元,或是性子直率的江湖游侠这一类豪气的人物,看来是错得离谱了。

桑榆见她垂首不言,光看着桌面又不出声,便习惯性的唤了她一声:“李小姐?”

连着两日的惊心动魄,早让他把面前穿戴平常的女人是何身份忘却在了脑后。满心满脑都想着她能快些走了,好缓去这尴尬。

耳边平缓温和的清音让她回过神,心中暗自窘迫,脸上却是大方一笑,“这茶香得很,看把我心神都给勾住了。”

嘴里一边说着客套话,眼光又总在不经意间触及到桑榆身上,无意中暼见他略湿的几根青丝贴在颈脖间,竟让自已生起出手去拨开它的念头。

桑榆浅笑下,记起她今天来时撞见刚被迫欢愉过自已,一时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

心中暗想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又或是趁机再扣自已一个勾引她师傅的罪名,以此来叼难自已?

可李陵韶脸上淡然,身上也无半点戾气,哪里是来讨事儿的架势?

桑榆正思忖着,李陵韶似乎是看破他心中所想,开口道:“柳白上了泉顶山闭练,也不知要何时才能功成下山,收鞘同清竹去了边境巡视灾情,这几月怕是回不得皇宫了。你且安心往这儿,平日要些什么都可以和住宫外头守着的两个侍女说一声,自会有的。”言罢,捏起茶杯啜上一口。

“嗯……”桑榆听到柳白上山练功的消息,一时乐不可言,想着能逃过被她逼迫行事,嘴角扯出淡淡的笑意。

微微眯起的眼眸抬起,却对上李陵韶瞪大的两眼,甚感奇怪。

“你……”李陵韶手中捏紧那只银杯,是一时看得有些入迷,也不好让人戳穿,于是问道:“和她是——情不自禁?还是……”她稍稍顿了下,觉着换个好听的词总比直勾勾说他俩行“苟合之事”要来得好。这正如夫妻是相好的学名,狗尾巴草在《诗经》里被称作是“谷莠子”,朝廷上贪污通俗的讲作人情世故,打通关等等。

桑榆才抬起的头又低拉下去,视线全放在擦得光亮的崭新水曲柳桌面上,默不作声。

她俩是顶好的师徒关系,不论是与否,她定也不会帮衬一个外人,总不好说不是,免得没讨着好,还要受她一顿关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被女人弄去的白眼与奚落。

“嗯哼……”李陵韶呢喃一下,头次问别人这些,倒还真有些不自在,“我就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

李陵韶给出自已对她俩这事儿的态度,桑榆庆幸她没同柳白那样化语作刀,朔风成刃的讽刺自个儿,料想她也只是好奇问问,应也呆不久。

桑榆不在开口,专等着她知趣的离去。

可李陵韶却不停的斜睨眼前这欺霜赛雪的凝脂玉,越看越觉得这身段比梨园那些整日练的戏子要好上不少,特别是衬了这一身似似乎是量身做来的紧袖青服,俊秀轻巧,气胜幽兰,与那天床上所见的病怏子要平添不少光彩。

俊秀的脸庞和玲珑身段覆去了记忆里的尘灰,李陵韶记起多年前逃亡时的漫漫寒夜,也曾抱过他安然入睡……

现在长大些,抱起来可否也同以前一样温软可人呢?

“咳~”桑榆见她久久不回话,两眼无神的发愣,便轻咳一声提醒,也当是逐客令使。虽说这依旧是人家的地方儿。

软绵的假咳声将她从无边的遐想中叫了回来,李陵韶两眼聚回神,看向门外,一两朵如棉的白云,已经染上了金黄。

李陵韶并没有如桑榆想像中一般要走,自给自足地续上一杯凉透的茶水,“当年的事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道说道,趁着现在我还有些空闲,同我说说如何?”

当年?桑榆不想提什么当年,毕竟最近才又落得个家破人散的下场。

“当年我被抓了进狱,后面逃了,就在千溪城被阮清姐收养,托她多年关照,衣食无忧。后头的事儿,你知道的。”对方语气软得出奇,可也是个有脾气的人,长话短说,倒省得再闹出麻烦。

李陵韶没完全听到自已想要的,便再追问道:“那你的脚呢?教狱里的人给伤的?还是在那破庙?”

时过境迁,问得如此仔细,又有何意思?自已又不求她亡羊补牢。

“都有。”桑榆打着萎回她,实在不想再听人提起过往。

李陵韶见人脸上显出些不耐烦来,也不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可心底里涌上丝丝心酸,缓缓绞住五脏六腑。

只当是自已亏了他,将脚给他治好,也算是偿他一些。

可接下来呢?她也不得而知了。他似乎只想要再见到照顾他长大的阮清那些人。她要去哪里给他寻来?

“你也不用觉得谁亏谁欠的。”桑榆偏着头,瞧见她拧起的眉头,浓重的愁闷全封在那里边,便出言宽慰,“我落下的病根也好了,我俩不是什么债主关系。你若不嫌弃,和收鞘一样,把我当朋友也可以。”

朋友?自小到大,还真没哪个人和她说过这词。

  听着陌生而新奇。

“以前是我太过于臆断,把你想得有些不堪了。”李陵韶嘴角微弓,露出一个苦笑,“好在能及时止损,倒还真要谢谢你。”

桑榆也随着她笑一下,现在没兴致跟她闲聊,只盼着她早些走,享一份清静。

李陵韶显然也看出他兴致缺缺,终于肯顺了他的意,起身微笑说:“时候不早,改日再来看你”

“嗯。”桑榆点头应她,目送人披着散落下的晚霞,消失在院落的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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