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克制着自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材料上来。但是若有若无的水汽还是不断地让我分神。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在低矮而狭小的空间内四处走动。

墙上的火炬,火光越来越小。用不了多久,潮湿的水汽就会把火焰完全扑灭。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真的是全身笼罩在黑暗之下,行动和辨认要变得更加艰难。

而这个时间越是不停流走,慌张感也越是强烈。有好几次我都觉得撑不下去了,反复比对红褐色的凶骨,一旦头绪都没有。说实话,等死或者自杀要痛快得多。

每当这个时候,伊兰的笑容就会回荡在我的脑海。

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绝望的场景,经验与学识完全不起作用,才华如同一张废纸。

我看着堆在地上的那些材料,脑子却思考着毫不相关的问题。

蛮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古拉格的先人们为什么要把蛮神的心脏封存在这里呢?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那漆黑的心脏一下一下地鼓动着。

我对蛮神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它是在地上长成的,据说曾经拔起巍峨的高山抛向天空,撞坏了天空之神的堡垒,被主神下令讨伐掉了。文献中记载他力大无穷,有四只手,每一只手都有举起山脉的力量。

不过他为什么要往天上扔山,这一点没有任何记载。

不仅仅是如此,单是看到那个不断跳动的心脏,我的身体就一阵颤抖。不安与恐惧反而成倍的增长。离开了本体,离开了主人,即便如此还是一下一下鼓动,仿佛在为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供血一样。

我抓紧了胸口的衣服,感觉到胸口一阵沉闷,仿佛我的心脏也要跳出来,与之同化一样。

我看了看那些倒在那里的白骨们,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说到底,大家都是一个样子。

好不容易爬到了这个高度,面对的却是无路可走的局面。

从那些骨头们扭曲的姿势来看,我依稀能明白他们生前的经历了。大多数人留在这里,穷尽智囊去解着眼前的谜题,也有人向下逃走,最多逃到下面的路口就死掉了。锻造师需要高温的,但是不是水蒸气的高温。水蒸气除了把人蒸熟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那些人死的才如此凄惨。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不停地踱步、思考,直到水蒸气一点一点漫上头顶,逐渐像蒸笼里的包子一样……

我又脱了一件衣服,只穿着修身的黑色背心。越来越热,温度正在稳步上涨。

突然,火焰熄灭了。

我吸了一口气,肺部发闷开始。

无尽的黑暗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刹那间把我吞噬。

现在的我坐在那些材料的面前,感受周围水汽氤氲。刚刚上来的水汽很快冷凝,还构不成威胁。但是之后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我倒是感觉自己就像下围棋的大师,发现无棋可走的时候,把手放在膝盖上,长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的话,关于蛮神的了解,我本来也就很少吧。

那样的话,我连那家伙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有足够的时间给我进行降灵和囚魂的仪式,我也不一定能成功。制作魔剑的人,首先要知道的就是那个受尽折磨而对生命有热切渴望的灵魂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因为我们说“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大多数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渴求生命,而是因为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对生活的渴望也好,对梦想的渴望也好,对某人的渴望也好,真正的生命本身反而没有追求的价值。

因此,只有知道灵魂到底想要什么,才可能让它屈服于自己,老老实实地呆在剑里。否则可能在锻造过程中就被恶灵杀死了,这也是魔剑的锻造师为什么经常死的原因。

我感到自己的裤腿已经被水汽打湿了,地面也布满了水珠。温度上上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值,已经高出了我的体温。

说起神明的话,既然会被称为神,应该是有智慧的。

那么他渴望的是什么呢?

那种渴望,一直到千年后,心脏仍然跳动不息。

是战争吧。

对战争的渴望。明明知道无法战胜诸神,也要打破和平安稳的局面,创造出战争的世界。

就算死了,也要留下鼓动的心脏,招来不详的祸患。

战争,从那一刻起从未停息过。哪怕这个心脏被封存在这里,依然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进来,死去。外面的千年战争至今没有落下帷幕,蛮神的心脏依然在跳动,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心脏就如同憎恨的象征。

瘟疫、霍乱、黑死病,饥荒、战争、殖民地。

只要一想到蛮神的心脏重新出现意味着什么,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轻易定夺。除了能否做出这把剑以外,还有“是否要去做”这一个因素。我想要保护好身边的人,特别是小伊兰。但是如果这把剑会给世间带来灾难的话,我有权利去制作它么。

我想起原世界,曾经有某个金发持枪的女人,端着鲜艳的红酒杯对我说:

“战争,从战争开始的时候就永不停止。”

金色的头发飘逸而修长,刘海儿挡住她的容颜。

但是那句话我却一直记在心里。

我在黑暗中,准确把手放在了蛮神的心脏上。

那鼓动声,一下一下,似有似无,用心听的话又会冥想感觉到。比我的手掌要大得多的心脏,在我的掌心中跳动着。从上面传来的感觉让我浑身不适。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汽逐渐上涨。

要做吗?

把那把剑做出来?那把可能动摇整个世界现状的剑?

这个时候,我却换了一种思路。

说到底,蛮神已经死了。在我手心中的不过是一个心脏罢了。用这个心脏能做出来的,也仅仅是一把剑而已。我从一开始就经常说,剑终究是剑,只是武器而已。武器也终究是武器,一切都取决于用武器的人。

那么,身为锻造师来说,剑本身没有明确的善与恶。当初给巴罗制作魔弓的时候,我也不曾犹豫过。无论剑本身有多强,只要用它的人不被吞噬,就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在这个时候,这么想只是一种开脱,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来吧!

现在,就让我完成古拉格千年的愿望吧。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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