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科的交换生行程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顺遂。本来,一个学校总有那么些难以索解的事件或是“数大不可思议”的传闻,他满以为可以借着破解这些事件,进而在回到踯躅崎高中后添油加醋,成为他老人家在异地的一段英雄传略。没成想,这些奇闻异事在霞浦有则有矣,但全然轮不到他出场,答疑解惑的工作偏偏被一位名叫嘉茂渊子的女生给抢了去。而且,从有限的一次旁听中,自己这条“强龙”居然还输给了她那“地头蛇”。这正是心高气傲的仁科所绝对无法容忍的。

于是,仁科开始了策划。尽管此次霞浦之行足够令他在踯躅崎高中自己的页面上再添上独一无二的一笔,但这一笔比期望的浓墨重彩来得暗淡许多,这也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在仁科的心中,嘉茂渊子拥有地利优势,因此他需要策划一起能够让自己在霞浦树碑立传,却又不能让嘉茂渊子占得先机的事件。也幸亏仁科有着高于常人的处事经验,他得以迅速从他的往事中找寻材料,进而编出一段故事。

这一天,仁科在霞浦的远亲,即同时提供仁科住宿的真里谷以委托人的身份进入了相谈屋。在保密足够良好的二人环境中,他开始陈说起他遭遇的为难事——他受到了不良少年的寻衅。

“十多天前,我放学后沿着正常的路线走路回家。”真里谷说着,在他要求我提供的霞浦市简图上,他画出了他行经的路线。这条路线的确是正常的大道,但的确也存在几个能供不良蹲点守候的街角或是房屋隔间。真里谷便指着其中一个街角,继续了他的讲述:“那天,我走到这里,突然被一个不良截住,不由分说,便对我拳打脚踢。在过程中,我无力反抗,眼镜被打在了地上。我正待捡起来,却被对面的人抬出右脚踏碎;而我正打算起身时,又被他手里带着的液体泼了一身……”

“泼在了哪一边呢?”

“右手边。”

“真里谷同学,你确认,这是你的切身经历吗?”

“当……当然了,怎么了?”

“既然是我们霞浦高中的同学受到了暴力对待,我们便必须把这件事记录在案,并且以你的说法为证据,向校方报告,以求在我们学校周边添置警力,并且加大巡查力度。然而,如果真里谷同学的发言并不实际的话,我们便只能将它当作带有夸张成分的普通委托一笑了之罢了。”

“不过……这个位置离霞高不是挺远了吗?犯……犯不着为此惊动校方吧?”

“啊,也的确。然而,为了避免同路的学生遭受同样的莫名之殃,我们也必须把这起事件经过无定向处理后在广播里向同学们提及。同样的,这也需要以真里谷同学的证言真实为前提。”

“为什么……嘉茂会长总在强调真实,难道我刚才说的……像是假话吗?”

“那么,请允许我问这么一个问题。刚才,真里谷同学说,你掉下的眼睛被对方的右脚踏碎,那么眼镜就掉在你的左边,所以你当时的头只能往左甩……”我把之前,得出“仁科必然不可能同时被一个人施加这两种暴行”的分析告诉了真里谷。显然,他在之前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漏洞。毕竟他只是按照他亲戚,也就是仁科的安排转述这些事实而已。仁科的算盘中,估计并没有把预案也包含在内。

仁科的想法,自然是杜撰这么一起校园暴力事件。为了不让我占到他以为的地利优势,他特地安排自己的亲戚八重山以“放学途中遭遇暴力”为由,既让我不熟悉地形,又避免我以兹事体大为借口找上校方,诚可谓用心良苦。不过,要他空穴来风地杜撰一起事件,以他交代给真里谷的信息,恐怕不足以让真里谷应付过我的盘问。所以,他在考虑过这一点后,应该是以自己被不良施暴的经历为依托,杂糅在一起形成了这次架空的蓝本。在他的预想中,我收不住场之后,他会挑一个我难堪的时机出现,然后用他所谓的归纳总结,将不良的形象归结到一个校外的、架空的、以村前为原型的不存在人物上。不过,他毕竟没有多少缜密的思维,三言两语间,便被我指出了破绽所在。

“真里谷同学,您意下如何呢?同一只手,拿着饮料,同时还能用力扇出一个让你的眼镜飞离头部的响亮耳光,这无论如何是无法做到的吧?”

“是……”

“那么,我们或许应该这么认为:由于你的感受是切身的,所以,基于对这一点的信任,只能认为,你所经历的两处暴力情状,来自不同的两次事件。”

“啊……那,就是这样吧。十多天,我或许也记混了。”

“那么,你在同样的地点,经历了来自同一个人的两次施暴。一次遭遇,还能解释为不良在无差别寻衅,你恰好成了一名目标;不过,受到一次暴力后,下次再怎样也会对此有所提防,然而这个不良又一次找上了你,这说明,你和这个不良之间终究是有某种因缘,他才会几次三番地找上你吧?”

“只是必须要经过这条路,才会被找上两次……”

“如果是这种无目的、无差别的寻衅滋事,动静绝不至于闹到踩碎你的眼镜,或是泼你一身这种严重的程度吧。你遭受了这样严重的施暴,肯定是与不良发生过什么言语冲突,致使对方怀恨在心,所以才挑了这么一个地方,两次找上你吧?”

“……”

“那么,我有这样两个疑问。一个是不良知道你的活动路径,至少从这个地方的选择来看,是你的必经之路,而且埋伏的点也很到位。说明不良对你的作息习惯有比较深的掌握。另一个是你在第一次被他暗算后,还会第二次被他在相同的地方逮到。就算换到马路的另一边,都能比较容易地避开那个家伙。但你为何没有选择这么做,我依然不得而知。所以,我对这起事件有这样两个怀疑,并且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和不良有着很深的交集,并且,不良很可能也和你在同一个学校,也就是说,潜伏在霞浦高中当中。而你则在学校里同他势同水火,他才会三番两次地在放学后选择离学校偏远的地方,对你实施暗算。既然,不良出现在霞浦高中之中,那便不是我们可以轻忽之事。下一步,如果真里谷同学,你继续把这个段子圆下去的话,我们就得以此为基础,排查你的人脉,进而找出那个不良,并且对之采取某些纪律手段。我觉得,请真里谷同学做好应对这一发展的思想准备吧。”

“这个……我实在没想到会这样……”

“那么,真里谷同学,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与不良结下这一层过节呢?如果不愿意直诉自己的过往的话,化名他人也没问题,只要真实地讲出这段故事的前因后果就行了。正好,仁科同学不是刚来这里的外人吗?他的人际与这里毫无瓜葛,那么,不妨在这个不公开的场合稍微贬低一下他的名誉,拿他来做个替身,如何?”

“难道……嘉茂会长,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都是被仁科大哥强迫着来这里说这个故事啊!”真里谷的语气变得很激动。“他说这个故事一定能难倒嘉茂会长,然后由他来解决这个疑难就行了!”

“然而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改编,所以真里谷同学还是能回答上我的一些疑问。那么,真里谷同学,对仁科同学的真实情报掌握了多少呢?”

真里谷显然没有料到我在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次事件,并且也绝对没有想到,当初向我透露的“端水杯左右手动作不一”的小事竟会成为今天我看破这件事的端倪。毕竟,他自己还是霞浦高中学生的身份,而这个身份自然是对嘉茂渊子的能力颇为敬畏的。最终,他没能招架住我的进一步言语攻势,将仁科之所以会和不良纠缠上的原因说了出来。

仁科自视甚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准信,所以,他很看不惯踯躅崎高中里作风骀荡的那批人。他不止一次向那边的学生会建议,要求狠抓作风的整顿,进而也参与了不少次行动。这样一来,得知他是自己挨整的始作俑者后,反对者的矛头便不免指向了他。于是,他往往便会在不经意间,被自己的敌手所暗算。然而仁科为什么不避其锋芒呢?真里谷给出的解释是,仁科并非那种会因为危险而改弦更张的人。更何况,他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自己的简历上写下“为踯躅崎高中的成长做出了呕心沥血的奉献”这种话语。

不过,前半的理由听上去颇有仁科自我修饰的成分在内。我在之前已经认定,村前这个人并非对仁科施暴的人,他的举止是惯用右手的,同向仁科施暴者惯用左手的特征有明显出入。我心内认为,反倒是那个视频里没直接出现,但却最有可能是盗窃责任人的白石,他倒是一个惯用左手的人。但他在视频和解说文档中得到的评价是“朴实低调”,这种人,恐怕也不会和不良扯上关系吧……

不对。我在之前就有过疑问:就算白石计划好了要让村前替自己背上盗窃钱款的罪责,但他是如何将村前忘带手机而必须返校来取的时间拿捏得如此之准呢?我当时判断,可能性不外乎两种:一种是他和村前有过某种事先的串联;另一种是他在村前的身边埋伏了眼线。从村前遭受的对待来看,用事先串联让村前甘心承受背上骂名和被开除并不现实。因此我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能够和村前在一块,上课时间在游戏厅出没的,如果是学生,也只能是辍学或是逃学的人了。这种人本就和社会上的不良走得很近,白石能够指使、命令这些人,说明他自己也和不良有着较深的渊源。他在表面上装作正常学生的模样,但背地里藏着这样一条人脉。那么,他盗窃这笔款项的用意也颇能解释——用于他发挥这条人脉的开支,或是对这条人脉进行打理。总之,白石本身,便如一个双面人:外表看起来是个低调、肯干的学生,但内心却是比村前还要恶劣的卑鄙小人。

“至于仁科同学,他交代给真里谷同学的是,自己因为仓促和被攻击,没能记住太多关于对方的体貌特征。是这样吧?我猜想,那是仁科同学或许在自己的行动中,探知了某些白石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所以,白石不得不在一些私密场合,对仁科亲自动手。当然,他会通过化妆掩盖自己大部分容易被记住的特点,但终究,他那惯用左手的特别习惯没能藏住,然而,仁科同学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得不说,很是可惜。”

真里谷木讷地听完了我的全盘讲解,他身为一个局外人,本就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颇感云里雾里,现在对我的解释更是不知所云。他唯有不住地点头,然后死死牵着衣领。这个动作,不禁令我想起,当年江之岛同学为千鸟同学探听我推究出的真意的故事。

“然而,很遗憾,真里谷同学。为了保护相谈屋隐私的需要,这个房间屏蔽了对讲设备和通信设备的信号。否则,只要手机地图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何我还会去特地拿一张地图来呢?单凭真里谷同学的一面之词,恐怕并不能取信于颇为自许的仁科同学吧。”

“那么……我该怎么办?”

“统一口径。相谈屋接下了这个委托,并且开始着手处理。坚持这个说法,等到仁科的交换生行程结束。”

“为什么,嘉茂会长能够……”

“不为什么,或许只是我不愿意和他有太多的交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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