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是另一个和我同龄的宇宙开拓者,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先前,我对自己宇宙失败的初试结果感到相当沮丧,而且这种沮丧的心情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向委员会申请了一次访问权,让我造访了苏的宇宙。询问她对创造宇宙生态系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技巧,顺便散散心。
“不,这是个很靠感觉的事情。”
苏这样对我说,她穿着一身古代的装束。
我喝了一口她给我泡的茶。茶的苦涩是味蕾的主旋律,我直皱眉,这是我第一次品茶,刺舌的感觉并不好。
“如果你宇宙的算力足够的话,你不必去按照物理宇宙的形式塑造。”她说着,又用一种我不理解的古老礼数姿势给我沏茶。
我们所在的凉亭被一片桃树林包裹,四处散落着满枝粉红的桃花,铺展在地上,变成花海般的地毯。远处还能听到一阵阵鸟鸣声,亭中的香炉飘着淡白色的烟雾,如一副人间仙境。
“你想看看这里的生命吗?”她问。
苏没等我同意,周围树林中便出现扰动,很快,从林中走出了一些奇异的动物,它们像是接到了统一的指令,乖巧的围做在凉亭周围。
我不是很理解她的审美,当看着那些奇珍异兽出现在凉亭周围时,内心倍感吃惊。
“你这些东西是怎么想到的?”我问。
她的宇宙里到处都是这样复古的东西,东方风格尤为明显,作为同时拿到宇宙的那一批孩子,她已经率先在这片混沌荒漠中开垦出一个独立的系统。里面的生命,甚至进化出了文明。
“我也不知道,书里看的。”苏说“小时候,我从地下室翻到了几本老旧的纸质书,然后就入迷了。”
她向我解释什么是“古装”什么是“仙侠”、“修真”这样的词。然后她告诉我,在古代,有一本叫《山海经》的书,里面记录了古人对神话中自然奇特生物的想象,她按其中的描述,培育了对应的基因,才捏造出了这些生物。
“梼杌,穷奇,烛龙,精卫,狸力……”她指着那些生物,并一一向我介绍。
无心奉承她的雅兴,我一时觉得向她请教如何构建宇宙是一种很滑稽的事情,她从小表现出惊人的想象力,这也让监养她的合成人头疼,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曾经也多次提醒她过分的沉迷幻想会让不确定值提高,但她依然我行我素……我至今觉得,苏能通过大机器的评估检验纯属是侥幸缘故。
“我怕一个宇宙还不够你这样的人折腾的。”我说“没有一个成熟的物理系统支撑的宇宙不会长久,成熟点,苏,别弄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计算力仅仅只需要一个自洽的伪逻辑,过分的机械唯物是你的眼见狭隘,我能用我分配的计算力创造一个非常规的修真宇宙,也有人能用计算力创造一个科学和理性不存在的宇宙,为什么你总是执着去创造一个和原来宇宙毫无差别的镜像?”
“所以你是说,既然我们有了无限的时间,那人们都不会拘束于创造单一的东西?”
“当然,而且我还听说有人会扩展他们的亚宇宙。有空我也得试试。”苏说“你知道,只有一个宇宙可能还满足不了一些人的宏图。他们会在原来的宇宙里继续开垦其他现实的副本。”
我问:“可单单扩展有限的区域不是画蛇添足吗?”
“怎么会,就像1和0之间依然可以放下无数个实数一样,那些实数间又可以放下同样数量的其他实数,这是没有边界的。把那些数变成可拓展宇宙的个数同样如此。”苏说“当然,委员会限制了一些无穷级数的应用,比如维布伦序数级的发散方式就被禁止了,那些亚宇宙的出现也只会限制在较小的可数序数里。”
这也就说得通了,我恍然大悟,不然按照目前的处境,有人早就会尝试突破其他阿列夫数级别的计算力了,何必在序数级上死磕。
我又问:“如果这个宇宙的生命最终会把进程引向毁灭,该怎么办?”
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像一个作家一样,随便画上两笔就是一个新的篇章。不开心的话,把整个画卷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就是。只要定时把这些宇宙里执行的信息流量上传给委员会即可。”
“花园给予我们的技术如果只是这样被应用简直是一种浪费。”我撇撇嘴,说“委员会是唯一能和“花园”保持联系的机构,可他们也根本不和我们说明这样做的目的,他们要我们开垦的计算力干什么。”
“你关心这事儿干嘛?”她反问。
“为什么不去关心?”我说“整天蜗居在自己的宇宙里就是对的?你不觉得委员会隐瞒了一些事?难道整天想法去赡养这些生物,就是我们最终的使命?”
“你怎么知道委员会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谁又知道花园的目的是什么。”苏对我的无端指责有些生气了“你已经拥有一个宇宙了,还想得到什么?你莫非还在乎你宇宙里的生命如何考虑你吗?委员会不告诉我们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花园看我们的目光,就像我们看着这些宇宙里的算力生命是一样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实验物罢了。”
我大惊:“苏,你要是这样想依然会觉得不以为意吗?那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看照这些宇宙,给委员会提供计算力,做满足实验的小白鼠。完全就是一个奴隶了!”
知晓她在气头上,尽管我有些不安委员会的意图,又有些失望苏的观点,还是平复下语气,继续说:“苏,你不觉得我们哪怕拥有整个宇宙,哪怕我们永生不死,依然是无形的奴隶吗?”
“我们照看这些宇宙,是因为当下我们的生活方式就是如此。”苏叹了口气,回答道。
她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你要是觉得委屈,不妨想一下曾经的人类,像50年前的人,整天劳劳累累就为了弄几张纸,养一套房子,一辆车。他们得到的浮华东西可比我们现在的物质要虚无太多了。可他会在乎那些东西背后的运作方式,在乎这个世界的局势吗?务实一点,这就是我们当下的生活。不论是什么生活方式,什么样阶段下的人类文明,它终究是一个必须被我们接受的平凡命题。……你所在的时代哪怕再先进,依然是一个社会系统下的产物。你要的自由和进步,可不包括我们的生活。”
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