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前的天幻城里，卫城正在跟同伴一起休息。月华流落，澄风舒爽，这是难得的，只有在安全区域里才有的祥和氛围。

卫城靠在附近的石台上，往嘴里灌了一口清酒。

“哟，难得见到你这么放松的表情。”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坐到了卫城的对面。月光落到她娴静的脸上，静谧如画。

“……至于吗？”卫城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

“嗯。高中毕业一来就觉得你不太开心，就算是笑的时候，也不会大笑。”对面的池月潇淡淡地道：“这两年感觉就更不开心了。”

“这两年……”卫城接过池月潇的话，喃喃自语道：“……好像是。”

两年前的此刻，卫城在东京的明治神宫。

那时正好一个大型任务结束，他跟队友顺带在东京都游玩。白天正好坐着江之岛开出的电车从镰仓回到了东京。队友们吵吵嚷嚷地往秋叶原进发，卫城却忽然想到明治神宫，便和队友们分头行动。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想起很久之前跟韩雨枫一起看小说里写明治神宫婚礼的时候，韩雨枫说想来看看。结果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了，韩雨枫也一直没机会来。那么至少卫城能过来拍几张照片也好。

越过参天古木下的林荫大道，卫城站在号称世界上最大的鸟居的明治神宫鸟居前，用不算熟练的英语请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给自己拍了张照。照片里的他微微扬起嘴角，带着一点岁月的苦涩。

那时的他不算特别地习惯镜头，但还是想在照片里呈现出一个笑着的自己给她看。

然后，他在明治神宫前收到了韩雨枫结婚的消息。

消息并非来自韩雨枫本人，而是来自于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池月潇。

他和韩雨枫虽然都有彼此的联系方式，却已经许多年没有联系了。韩雨枫的婚礼最终也没有邀请他，至于理由，大概也就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你……不开心吗？”池月潇窥探着卫城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

“算是吧。可能早就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开心了。”卫城苦笑一声。这么多年了，他的心境似乎一直都不太好。

他的命不算差。早年间被当成魔法废物的他，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贵人相助，得以迈入圣者段位，是最有可能冲击神明段位的人选之一。有赞赏自己的学姐，有憧憬自己的学妹，还有一直支持他的妹妹。

在最单纯而美好的年纪里，他很幸运地遇到了对的人。

他们不看你的家世背景，不看你的财产存款，只为你的一句话而挺身而出，只为你的一个眼神而心动不已。

图书馆里捧着书本的女孩撞上男孩，散落的书页间眸光交错。然后，就喜欢上了对方。

但也没有多好。他错过了冲击神明段位最好的时机，如今心境如此，可能此生都没有希望了。赞赏自己的学姐始终跟自己保持着距离，憧憬自己的学妹也颠沛流离，支持他的妹妹也与他分开，他始终活得像是风中浮萍般飘摇。

那些对的人，很多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然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处飘零。此心安处是吾乡，他却连一个心安的地方，都没有。

不知道怎么去喜欢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去跟别人在一起。

他只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怎么杀死攻击自己的敌人。

那些陪他走过漫长岁月的自卫本能，某种意义上也成了他的累赘。

“我其实拥有的东西不算少。很多东西我甚至没想过自己能够拥有。”卫城轻轻叹了口气。圣者段位、高光荣誉、人气拥护，这些很多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但他都有了。

“可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些，很多都不在你的手中。”池月潇望着窗外道。相处了十几年，她太了解卫城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啊。”卫城自嘲道。

很多次午夜梦回，卫城都在想，如果能回去就好了。回到他刚认识韩雨枫的时候，回到一切都尚且来得及改变的时候。

但是醒来时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回头是土，可回头之所以是土，是因为你回不去。所以卫城只能够向前，因为没有别条路能走。

活像个社畜。卫城有时也会这么自嘲。

“算了，打起精神来吧。马上就是最后一战了。”

卫城灌入了最后一口酒，收敛心神。

他感到一股违和感，但他说不清这股违和感来自何处，只好握紧背后的刀剑缓解焦虑。

说是危险的确不奇怪，这里是被世人称之为【天之涯】的地方，数百年未曾有人踏足。何况里面还有一个即将觉醒的魔神。

但是，前来挑战的人都在白金段位以上，卫城更是圣者段位。虽然说不上有十足的把握，但成功率并不低。

“你在担心什么，学姐？”卫城将目光投向楚文月。后者是冰系魔剑士，同样是圣者段位，可以说是队伍里的最强战力之一。大概，也是人类最强的战力之一。

楚文月拥有的【极寒天狱】剑阵威力无穷，是这次战斗成功的重要基础。

“你觉得我们赢过暗日之王的可能性不大吗？”卫城顿了顿道：“虽然是神明级的魔神，但毕竟才刚刚觉醒。实际的战力大概也就圣者巅峰。我们这里五个人，两个圣者三个白金，胜算还是很大的。”

“也有一部分，不过不全是。”楚文月摇了摇头：“鬼狱四魔神，现在只剩下一个了。即使我们赢了，怕是回去也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权力斗争。并不像是你想象中那么美好。”

“我知道。”卫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按照那帮老头子的调性，怕是我们还没出发，就已经在考虑着怎么瓜分战果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我们能赢，就不会缺支持者，辉耀之环能掌握在手中的话，总还是有跟他们掰掰手腕的。”

曾经的卫城是个人人都看不起的废柴。能够从一文不名的白板成长为今天的圣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学姐楚文月看出了卫城身上的潜力，屡次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的关系。

“你也真乐观。”旁边的池月潇也站了起来：“光是想着怎样能赢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后续的事情实在是懒得想。”

月潇的感知非常敏锐，但对于权力斗争实在是毫无兴趣。

“不过月潇说得没错，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还是得先赢下来。”没干劲的沈子瑜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卫城也舒了口气：“都打起精神来吧。”

“……记得我提醒过你的事情。”楚文月在卫城旁边轻轻耳语道。

“……当然记得。”卫城道：“走吧。”

——要小心沈子瑜。

这是出发前楚文月就提醒过卫城的事情。沈子瑜本身就是八面玲珑的人，跟各种灰色势力乃至黑色势力都有打交道。如果不是因为跟卫城出生入死多次，这次行动本不应该轮到他参加。

毕竟，他来往的势力里，也有敌对势力。

但卫城跟沈子瑜来往多年，并不相信沈子瑜会背叛。他只是回了一句“要动手的话，子瑜不必等到这次”。

他和沈子瑜认识已经很多年了，要动手的话，沈子瑜有无数次机会。

卫城还记得他跟沈子瑜认识的契机：花花公子沈子瑜在羽毛球场上看上了一个身材极好的女孩，想从卫城手里抢过带人的机会。于是过来跟卫城单挑。结果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女孩却早就跑开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从那时起，也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喂，你们就算很恩爱，这时候说悄悄话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是在商量着赢了之后回老家结婚……”沈子瑜话音未落，忽然瞳孔骤缩，单手抽出背后的巨剑斩向卫城。

“！”卫城立刻侧身闪避，一道剑气斩碎了他头顶的影魔——即使他不躲避，刚刚那道剑气也不会伤到他。

但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沈子瑜的一种试探呢？

“是影魔。暗日魔神不远了。”角落里的傅雪落站起身来，催促着众人前进。

魔神觉醒时，满溢出来的魔力会化为影魔攻击入侵者，通常是非常有效的识别标志。

而且影魔本身只是魔力的聚合体，即使被物理斩首，也不会丧命，是相当难缠的存在。不过一物降一物，对付影魔的办法也是有的。

“拜托了，学姐。”卫城跟楚文月对视一眼，后者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手中的魔剑划过漂亮的弧度，一道寒光从剑身上弥漫开来。

极寒天狱·霜冻！

冰属性的魔力将影魔全部冻住，无法动弹半分。但它们并未死去，也就无法重新凝聚。可谓是遇上了克星。

“幸好有学姐在。”沈子瑜戏谑道，看向楚文月的目光有点意味深长。

“哪里哪里，待会还得多多依靠子瑜学弟了。”两人目光交错，颇有针锋相对的味道。

前方传来尖锐的嘶鸣，令人鼓膜生疼。

头顶的天花板中，四周的墙壁上不停掉落着灰色的沙尘。

“这是？”傅雪落疑惑道。

“骸骨恶魔。”卫城道：“是魔神领域里的陪葬品。早就死了千百年。但现在在魔神领域里似乎重新复活了。”

关于魔神的很多能力还是未知之数。强大的魔神有时仅凭一个意念，就能够令死去千百年的骸骨重新活动起来，原理完全不清楚，只为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过，现在这些家伙只是在碍事而已。”

卫城抽出腰间的刀剑，斩出猛烈的圆环型剑气，刹那间粉碎了围过来的无数骸骨恶魔。

修罗道·刀剑齐鸣！

左刀右剑，威力加倍。这是只有卫城才能够使出的绝技。

“走吧，到最后的房间了。”卫城一脚踢开眼前厚重的青铜大门，期待着跟魔神的巅峰对决。

可是，【卵】中空无一物。

无数血管般的东西联动着这个万神殿般的空间，可是作为它中枢的【卵】，却早已支离破碎。

“没了？”沈子瑜道。

“不对。”卫城抬头：“在上面。”

猩红的复眼瞪着众人，可怕的杀气震得众人瑟瑟发抖。

“别怕！动起来！”卫城喊道：“学姐封住它的行动！子瑜和我向前！雪落和月潇辅助！”

楚文月的身影消失无踪。

“……学姐？”卫城愣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里升起。

青铜大门缓缓关上。

“再见咯，我可爱的学弟。”门外的楚文月冷笑一声：“你这么强，即使没有我，应该也能够重伤暗日魔神吧？说不定还能够跟它同归于尽呢？呵呵呵。”

“开门！”卫城一脚踢在青铜大门上，以他圣者上游的力量，大门居然纹丝不动。

“放弃吧。”楚文月的声音透过大门传来：“本身青铜巨门就是魔神的守护门，即使是圣者段位也不能轻易打开的。何况现在它还被极寒天狱给冻住了。如果你们合四人之力打上个一两天，或许还有希望。不过，魔神会给你这个时间吗？”

“为什么！？”卫城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要那么帮我？现在又做出这种事情！”

“我愚蠢的学弟啊。”楚文月道：“你以为，真的有人愿意与你分享胜利的果实吗？我们需要的，不过是一把可以杀死魔神的刀而已。”

楚文月转过身去，缓缓走开。

“学姐！！！！！”

身后传来绝望的悲鸣，却只是被楚文月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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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是最坏的结局。

“……真是糟透了。”卫城从暗日魔神的胸口抽出了血淋淋的长剑，无力地驻在身前。

就算杀了暗日魔神，他也撑不久了。白白便宜了楚文月那家伙。

“早就跟你说过的吧？逆天改命没这么容易的。”从卫城脑海中，飞出了一个恶魔少女，手中托着一个小巧的青铜时钟。

“……还有，机会吗？”卫城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说过不会在这种事上帮你的。”恶魔少女耸了耸肩道：“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做事自己负责。”

“是吗……”卫城有点遗憾地自嘲道：“也是我自食其果啊。”

有眼无珠，没有识人之明。结果还害了亲友和兄弟。

“不过，我会为了我自己帮你。”恶魔少女轻笑道：“给我我想要的。我带你回到过去。回到那一切尚未发生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