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时间到了,大部队应该已经顺利撤退了,我们也该赶上他们才是!”领队的那人高声呼喊着,然而和绽放在四周的硝烟相比,他的魁梧的身影还是太渺小了,跟炸弹发出的轰鸣相比,他的声音还是太微弱了。

不过这声微弱的号令还是得到了众人的响应,近前的敌人在枪响中逐个倒下,但天知道这乌泱的人海何时才能才能被平息,在此之前又会有多少上弦月党的同志变成烈士。

远处重型机械碾压路面的声音也越发近了,地平线上布满了黑压压的一叠剪影,他们在下沉的夕阳映衬下显出了更加可怖的压迫感。

满地残缺的尸骨和随处可见的与天空融为一体的血红色更是渲染了这场战争的残酷,即便一出生就浸润在枪火中的狂徒见此情景也要为之战栗。

“喂!咱可以撤啦!”其中一片残垣上架着一挺正在倾泻弹药的机枪,子弹与枪管的无数次激烈摩擦让整个枪管烫得发红发亮,有人冲着那个架着机枪的他大喊了一遍刚才的命令,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要撤你撤!”他俯身躲过一块从头顶飞过的破片,机枪周围的白烟越发浓密,“我要跟那个混蛋没完!”

“哪个混蛋?”劝他撤退的人一边问着一边抓起自己的背包,仓促的挎到自己身上,提起已经没剩几发子弹的枪就要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你……”刺鼻的浓烟令他发出猛烈的咳嗽,近乎要开始融化的枪管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而同样得到喘息的敌人也借此机会逼近了,

“你看看我的眼睛,你记得吗!你一定记得!我调查过,情报不会有问题,那个害死了我的家人又让我变成这样的该死的骗子就在这支队伍当中!”

他指着自己的双目——那是一种相当老旧的电子义眼,早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开始被淘汰的落后产品,只能恢复极其有限的色感和视力,如今它们进一步老化,瞳孔显现出一种黯淡的灰黄色。

“就算他来了,你以为他那种人会上战场吗!你以为我们——等下估计就剩你了——能从那么一群没脑子的僵尸里头找到一个你要找的人吗!”背起行囊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走吧!以后总还是还有机会和他们照面的,现在你这么干不是以卵击石吗!”

“那我不管,这是自那以后我离他最近的一次,我总得让他为自己的欺诈付出点代价!”他说着,继续扣动机枪的扳机,高温的枪管和声嘶力竭的枪机终于不堪重负,用开裂和肢解宣告了自己的寿终正寝。

“玩命是吧……冲着死去是吧,你想死没人拦得住,我走啦!”那人再也不管已经被某些想法冲昏头脑的他了,起身踏着散落一地的残垣和尸体就开始狂奔,不一时便消失在了他身后。

现在仍立于前线的只剩他一个人了,撇下已经被自己摧残得四分五裂的机枪,掏出自己腰间的手枪,敌人仍在接近,此起彼伏的枪声刺激着他的鼓膜,周身的尘土被袭来的子弹击得四处飞溅。

不一会手枪里的子弹也空了,他回身去翻找同志们的遗体,找到什么就用上什么,提起两把步枪,也顾不得什么瞄准,指向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扣动扳机。

两秒后仅剩的子弹空了,甩手一丢,再翻出一颗手榴弹,用因愤怒的颤抖而显得笨拙的姿势将它丢向进袭的人海,此时一颗早早落到他身边的哑弹后知后觉的履行义务引爆自身,轰鸣将他粗暴的推向几十步之外。

浑身的剧痛让倒地的他难以再次站立,右耳在震天的巨大声响下被穿破,流出一股鲜血,阵线那边的敌人认定了上弦月党的断后队伍已经全军覆没,便加快脚步,一窝蜂地涌上一道道战壕。

如果那支全无理智的队伍还对“生”的概念持有可恋态度,而人死后仍然会存有意识的话,这其中至少会有一个人将会为自己的冒失和轻敌而感到后悔,因为当围剿的大军越过那道刚发生爆炸还保持着炽热的战壕时,他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沾满尘埃的匕首扎进了其中一名士兵的后颈,他的半边身体都被血染成了红色,喘着粗气,全身都在挣扎着发出颤抖,周围的敌人立刻发现了异样,一连串的枪响之后,在一阵沙哑的哀嚎之中,他的灵魂被迫离开了这副千疮百孔的残躯……

那位习惯了居高临下的指挥官很看不起自己要剿灭的对象,说他是指挥官,其实只是占了个职位罢了,他不懂怎么指挥,身为一个有军职的人甚至没见过几次血,能够对战局做出正确判断的那个机器管家才是真正领导这一场场战争的人——不过荣誉是属于指挥官的而非那位机器管家,它毕竟只是一个机器,被开发出来就是为了服务于它的创造者。

“额,现在的情况是……捷报频传,现在上弦月党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们的主要根据地——”机器管家走进军营,它的全身上下都安装着各种武器。

“很好……”指挥官发觉从前线回来的机器管家的语言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怪异,“伤亡情况如何?”

“他们断后的部队死绝了,大部队应该会往城郊撤离,我们的伤亡——你不会在乎的对吧?毕竟那只是您眼中的一群蝼蚁,用来驱散另一群螟蛉的工具罢了。”

“这?咳咳……你重启一下。”指挥官第一次见到机器人对着自己发出这般带着嘲讽意味的疑问,一股不安笼罩在他的心头。

“我刚才就已经重启过了,我——换了一种方式来看待我为您服务的这一切,只不过呢,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您能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我想我能够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都在做些什么,以及——如何做得更好。”

按理说,机器管家的音调应该会是很谦卑很顺从的,可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却低沉得很,像是在质问。

“你说吧……”指挥官退了两步,握紧腰间的手枪。

“你创造我,然后把我改造成这样就是为了杀人?”

“以前我是让你管理我那些别墅的事务,不过上了战场,那群暴徒破坏了秩序,妨碍了我自己的事,所以我就让你来负责剿灭他们,反正数据传给你——你是不是丢失了什么记录?”

“也许吧,这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我的使命是杀人,那,你是人吗?”

并不丰富的面部表情和冰冷的语调让此刻的机器管家显得格外惊悚,指挥官来不及思索这话的含义,在察觉到浓烈的危机感之后就起身要走。

“我问你你是人吗!”管家更近一步,被改造成铁钳的手死死铐住指挥官的手臂,另一只手的腕部伸出一条小臂长短的刀刃。

“你失控了,你需要……冷静一下……好吧也许冷静不了,但你也别冲动,我去叫人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

“啊,我知道了,你是,但你不配。”手起刀落,球体落地的声音在管家的脚边响起。

营帐外持枪的士兵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他若无其事地用两手提着和拖着分成两半的指挥官,若无其事地用合金的拳头打漏一大桶汽油,若无其事地将指挥官的尸首丢进冲天的火光里。

当他把目光转向周围的士兵时,这群面对“暴徒”无所畏惧的“蝼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危,在近乎崩溃的哭喊声中作鸟兽散。

偏偏在这烈火燃起的时候,天上落下了飞雪,最先进的机器眼球也没有开发出落泪这样可有可无功能,他只是无言的看着红与白交织而成的一切,以及楚楚的衣冠与肮脏的躯体一同化为灰烬的画面,除了让火焰翻腾得更加热烈之外,杂陈的情感没有任何可以表达的方式。

……

“所以,基本可以肯定,当初它的系统是被人黑进去了——以这种,当初还没有先例的方式。”

多年以后,当机械师揭开那块金属头骨时,惊讶的发现那盘根错节的电线和杂糅的电池、芯片之间沾染了一种湛蓝色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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