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哑口无言,本以为二人当中必有一人在骗他,还不曾想过救他们的女人。

不过女人如果想害死她们,也犯不着弃命救人。再者说回千溪城兴许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藏盐的人没找出来,就一直是敌暗我明。今日不成,难免会有后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陵韶看他不言语,让他自己低头摸索一会儿。

长大是长大了,可还是和那个被当铺骗得团团转的小孩子一样傻。

指望李陵韶带自己出去是没指望了,那她就是特地来告诉自己张榜查案这事儿吗?,桑榆思忖道:“李小姐就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些吗?”

“不止。”

外头的黑风又吹动起来,天上的月亮已经高挂于空,四方的星星一点点闪着,门外的树叶相互碰撞,一时沙沙作响。

李陵韶两指捏住如蛋白般细润的下巴,质问道:“你可知,柳白要替你治伤的法子吗?”

“知道又如何?”桑榆想拍开她轻钳自己的单手,可随着手一点点抬起,李陵韶和柔的眼神就变得寒利起来,盯得他后背发毛。

桑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郁结的垂回手,“身不由已,答应不答应结果一样。”

就像现在,我不敢拍开你的手一样。

李陵韶平生最看不起不战就屈兵的人,将自己当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连试都不肯?就自愿怯懦?”

李陵韶的声音不自觉的提几分,话里也带上扎人心的刺。

桑榆不想再看她锋芒尽显的眼睛,她要想骂,自个儿就当成耳旁风,充耳不闻便是了。

李陵韶也意识到她话里有刺,无奈的放下捏他下巴的手。不知为何,她就看不得他这样“懦弱”的人,整个就是一罐子里的豆芽儿-—休想伸腰,连正眼看自己都不敢。

“罢了。”李陵韶越说越觉着来气,她生来就见不得人如此软弱无能。

李陵韶将才站起身,长吁一口气,吐出胸腔憋闷出的闷气。

桑榆仍是一言不发地低头,如同一个局外人。她的一言一语石沉大海,在桑榆心里掀起的小波浪很快便平复了。

“你也并非是走投无路。”李陵韶唯恐对着他会再忍不住发脾气,故而背对着他。

“柳白是想帮你洗髓,其中苦痛不差于凌迟的大刑,中途死了都算是幸运。”

“凌迟?”

李陵韶偏过一点脑袋睨视他,“就是用刀将人的肉一块块切下来,俗称就是千刀万剐。”

桑榆一听,胃里一股热感直冲喉咙,赶忙用手捂着嘴,生怕吐出来。

所谓的凌迟,他见过了。

李陵韶见他欲吐未吐,嘴里不屑的轻哼一声。

只是听听名字,就算是害怕也不至于被吓得作呕。

“你若是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我留你在这儿,每天好吃好喝,可以给你配个侍妾,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权当我欠你的。”

桑榆摇摇头,“如果你不能帮我离开这儿,其它的也不必说。”

李陵韶听罢,嘴角勾起玩笑,转过身来,他的回答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了,“你明明怕得要命,又何必呈能呢?就算你腿脚好利索了,真能出去,又能如何?”

桑榆无奈道:“不能如何。”

“实话我就说在这儿,你北狄的姐姐打着祭礼的名号,四处让当年冤你的祭司暗地里寻查你,你就算回到北狄,过的也是惶惶终日的日子。我能保证你的姐姐们安然无恙,你倒不如留在这儿过清静日子,也省得受洗髓的苦。”

桑榆自始至终没敢再看她一眼,将身子放下,准备盖上被褥,“多谢李小姐的美意,我虽是人穷志短,却也有自己想过的日子。”

“呵!”李陵韶轻哼一声,“那皇子便好好休息,希望你吉人天相,能早日康复。”说罢,拂袖而去。

“轰——”李陵韶走时用力甩上房门,空荡的房间里似乎响得比有人时更久些。

桑榆不知她为何置气。

他说话客气,也没得罪她。可对方几乎每说两句话就掺上恶毒和嘲讽来刺激他。

或者说是她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带着偏见的色彩,鼻子里总是发出一声声轻呵,将接下来的话都染上轻蔑的语气。

还有那声咬着牙说出来的“皇子”,戏谑之意不言而喻。

这些倒还是其次,他平日里在家和御桂坊来往,一路上听多了冷言冷语。街面上会跑会跳的小孩,常常见了他就在背后唤他跛子,街边嘴碎的豆腐店老板娘也常同邻里挪他是女人相,是跛脚巧手,缺一补一。

一开始他还会为这些琐碎的流言发发脾气,渐渐长大些,也就练了个充耳不闻的本事。好事的人说得多了,便觉得索然无味;他听得多了,也全然不把这些话再听进去了。

他害怕那双眼,炯炯有神的眼珠充斥着不屑轻蔑,同看死物家畜一般,与那个在自己脚上挥动倒满倒鞭子的男人别无二致。

窗外的风愈发的狂妄,冷风爬过院外林立的墙院,携上刺骨的冷气,扑进房里,红粗蜡烛上跌动的火苗子因为没盖上灯纱,被风推得一个劲的往一边倒,忽的就被吹灭了。

没有烛光的尾冬夜,半圆的月亮更显得清高。桑榆平静的思绪逐渐发散起来,动得历害的帘布,灭了光的血红蜡烛,侍女房外黑漆的一片,女人那双如芒的凤眼。让担惊受怕了几天的他止不住的想起过往种种。

凌迟,那应该是地府才会有的罪罚吧。在他进去那座黑牢的第一天,便极为有幸的见识到了多少人活了一生都末尝见到的残刑。刽子手两指捏着的红白相间的刀剜在人的上身,皮下红彤彤的肉在或黄或黑皮肤的映衬下更为渗人,受刑人无力的惨叫让刽子手觉着无趣,他们就会向受刑人被切下的肤上泼上盐水,好让他们欢快一些。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把戏,每天都在他所在的牢房正对面上演,他没法不去看,除非不去拿饭,饿死在那里。

那是刽子手在他骨子悄无声息割下的旧疾,在这时被自然而然的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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