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不大,窗明几净,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代了傍晚的霞光。

茶筱筱安静地坐在收银台,望着窗外出神。

路上行人寥寥,失修的老街道上脏兮兮的,好几处坑洼积水。

现在正值夏末,西京市就像是大锅上的蒸笼,沉淀的热气扭曲着灯光,清晰可见。

“小型彗星……今晚预计在……能观赏到……”

新闻播报里放送着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彗星”的讯息。

对普通民众来说,在以“不安”为主旋律的现在“浪漫”确实是一剂很好的调味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喜欢美丽的童话。

与使徒的战争旷日持久,三年来,人类节节败退,阴影如看不到尽头的沉云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人类的时代早已经被终结,看不到任何希望和曙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去。

在这种时候那些缥缈无形的愿景反而最剥人心。

茶筱筱抬起头。

玻璃窗外的天幕倒映着商店内的吊顶灯光,天边好似腾起火团,将天幕烧得泛红,层叠沉重的云堆积着向着远方散去。

茶筱筱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那么……

能够看见流星吗?

……

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超能力者”,人们称之“诅咒者”,研究者称之“遗民”、“遗落之族”,而这些称呼在启示世纪统一修正为——“指令者”。

那是诞生自旧世代末的特殊群,在出生之后便被赋予了科学所无法解释的特殊力量,比如操纵火焰、凭空生成物质、将皮肤变为钢铁一般坚硬……等等。只要付出“代价”,指令者便能将这一份幻想一般的力量化作己用。

这个名词慢慢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也就是近十年不到时间里的事情,一直到“启示日”降临,灾难之后,旧世代崩塌,新秩序建立,强大的超能力者才终于以新的姿态为人类社会所接受。

茶筱筱所有的一切也都在那一天被抹去了。

六年前,也就是旧纪元的“2023年”。

一次震源不明的大地震席卷全球,将“亚巴顿之柱”带入人类的视野。

那是十二座不知何时就已经掩埋于地底的神秘古遗迹。那时,人类兴致勃勃地探索和考察,兴奋地为崭新的发现和人类文明向着更古远时代的探究做足了准备。

直到三年前,旧世纪2026年,11月21日,“启示日”,“启示纪元元年”的开始。

大地震再一次出现,“神殿”破土而出,以“亚巴顿”为首的数之不尽的“使徒”降临。

它们的强大闻所未闻,它们无惧任何常规武器,甚至能在核武器的清洗中进化,那般强横根本不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生物。地球磁场被改写,它们入侵到人类的生活中,像是电脑病毒一般在人类中传染,将正常人类的身体改造为新的“使徒”。

使徒自出现之日起,就对人类发起疯狂的进攻,所到之处,领土尽数沦陷。

然后于某一天,首领“亚巴顿”忽然沉寂,使徒也不再继续主动进攻。

人类获得喘息。

但使徒带来的噩梦却永远地刻在了这个世界。

……

————————————

“叮——”

收银机机械的声音很清脆,空心的铃毫不客气的将新闻播报的声音盖住,在不大的便利店内传开。

“付款已收到,二位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茶筱筱穿着泛白的蓝色店员工作服,声音柔软而悦耳,目送着今天最后的两名顾客离开。

自动玻璃门慢吞吞地合拢,那两名小男生念念不舍地回头看了又看,直到前脚踏出店门,话匣子便哗地打开。

“喂喂,这次终于看到了吧!那个……绝对、绝对是见过最靓的没错吧!”

“确实……很犯规啊,比照片上还要夸张的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啊。好想去交换邮箱……要是能做我女朋友就好了。”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吗?”

“哈哈……不过,真是可惜啊,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样子呢。”

“是啊,可惜……”

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少年们的交谈无意遮掩,传进茶筱筱耳中。

“‘那个样子’吗……被这样说了啊……”

她垂下眼睫,轻声呢喃。

别人总会这么说。

她并不会觉得苦涩,更不会感到欣喜,那种言语对她来说绝不是褒奖也算不上讽刺,事实如此罢了,而且三年以来,她对这些言语多多少少也习惯了些。

因为她的如雪银发,因为她仅剩一只的翠碧色眼瞳,因为她身下的轮椅与支架。

她是残疾人,双腿失去知觉,右眼失明,还因为“代价”而生了一头银发。

病恹恹的,明明看起来才十三四岁。

仿佛洁白盛开的百合花,被残忍地撕掉根茎胡乱地塞在花瓶里。

向着败亡而前行。

她仅仅是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便会产生聚光灯一般的存在感,比起熠熠生辉的星星,更像是格格不入的夏季雪花。

残缺和异质催生着异态和病质的美。

少年们说着笑着,远去了,店内又只剩下了晚间新闻毫无语气起伏的播报声和老式空调机闷闷的运转声。

茶筱筱趴在收银台上安静地清点着便利店今天的收款。

古旧的电子时钟屏晦暗不明。

2029/8/31,20:27。

这台时钟大概是来自旧纪元的遗落品,来自那个遥远记忆中的古旧玩具已经快要走向枯竭,随时可能坏掉。

从那个时代在地狱中宣告结束到现在,已经三年。

记忆尘封了三年。

茶筱筱来到这个城市也已经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光。

在便利店打工的日子漫长而琐碎,敷衍的生活日复一日,厌倦,却默然接受。

这才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的常态。

沙哑的电子音升起,下班时间到。

摁掉闹钟,茶筱筱低着头,继续整理收银台。

宣传单页要叠放整齐,空白磁卡要用皮筋绑好,柜台小货架要分类摆放整齐,扫描枪要好好放置好。

最后一天的工作要好好结束。

“呼——”

轻轻舒了口气,茶筱筱又拿出抹布,从货架到收银台,一丝不苟地擦试着,因为坐着轮椅,所以很多地方只能用包上抹布的短棍代替双手,小心翼翼地擦。

将自动门的电源关掉,她提着抹布和短棍,转动着钢轮来到门前。

天色已暗。

干净透明的玻璃门外,并不宽阔的马路上人影稀疏,寂寥冷清,两旁的街灯已经亮起,和过往车辆的大灯成为了这条老街的唯二光源。

街的对面是一个小便民超市,现在已经拉下了卷闸门,最后离开的店员正就着街灯分辨着钥匙。

这个城市的人都是忙碌的。

“使徒”的威胁笼罩着人类,生存的空间所剩无几,但为了生存,战争和科研的巨额支出却必不可少。这直接导致了经济低迷和资源匮乏,为了生存,剩下的人类都生活在一刻不停的紧张中。

轻轻地朝着玻璃门哈着气,茶筱筱认真地和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小污点做着斗争。

玻璃门陪伴了这个小小便利店三年,依旧光洁如新,倒映着茶筱筱清秀好看的柔和侧脸。

店员的制式蓝色鸭舌帽下,一缕银发若隐若现,眼睛被布条盖住一边,泛白的眉线柔软如柳枝,明亮的双眸如浴水的海蓝宝石,小巧的鼻头下,是如披着晨露的樱花瓣般的红润小嘴。

她是稚嫩的,残缺的,这一份美丽令人焦躁不安。

好像将破碎一半的花瓶,既令人想要照顾修补,又想要将其彻底打碎。

“呼……”

空调的制冷效果并不如意,初秋的现在稍微动动身子就会感觉到烦热,茶筱筱捏起衣袖擦了擦汗,不自觉地捂住胸口。

呼吸有些急促。

三年前她落下一身的伤,哮喘也自那时开始。

她深深地换了几口气,平复呼吸,胸口的疼痛才稍微缓解一些。

捂着胸口,茶筱筱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漏掉的地方,又推着轮椅来到柜台将抹布放好,打开后边的杂物间拿扫帚和拖把。

今天是她在这里兼职的最后一天,这里的一切她都要好好地亲自地打扫和整理一遍。

她提着扫帚,刚从杂物间倒退出来,就被不知何时来到柜台边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原来你在这里啊……”

茶筱筱诧异地抬起眼帘,仰起头望向眼前的身影。

“北叔……唔,晚上好。”

“晚上好,筱筱。”

北叔是这个便利店的店长。

全名叫王北,正如其简单朴素的名字一般,他是一名时常挂着爽朗笑容的中年男人。手臂上有一道扎眼的伤疤,据说是两年前和混混打架而被刀划伤的,在超能力者横行、“使徒”和魔物肆虐的现代社会,部分地区的治安已经很不堪了,在这样的老街区这种情况更甚。

不过也托了治安不行的福,她这个外表与十三四岁小女孩无异的“童工”才能正大光明地在这里兼职。

一手夺过茶筱筱手中的扫帚,店长王北将手中的抹布胡乱地塞在肚子前的工作袋里。

男人看着眼前双手无处安放的女孩,不由得笑了笑。

“小茶,这个就交给我吧,粗活儿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茶筱筱看着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中年男人,低下头。

这两年,要不是北叔,恐怕自己会过上更为拮据和不堪的日子。

茶筱筱有意与周围的事物保持距离,但在最后的时间里,她仍想为这个并不起眼却给了她为数不多的温暖的便利店做点什么。

“可是……”

“说起来,小筱明天还要去那个地方吗?”

茶筱筱不怎么擅长言辞,所以王北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是的……”

“是嘛,真不容易啊……你还在找那个人啊……”

“嗯……虽然……也差不多该放弃了。”

王北感慨地叹气,自然而然地绕道茶筱筱身后,推着轮椅来到收银台。

“钱够吗?不够我这里可以给你支持一些。”

“谢谢北叔,钱已经凑足了……”

“这样啊,总之打扫什么的就交给我吧,你今天就早点下班吧。”

说着,王北自顾自地抓着抹布和扫帚,爽朗地一笑。

“早点回去,你一个女孩子路上也得注意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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