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过后，躺在地面上的伊力崎终于从天空中收回视线。他的脸浮肿但是煞白，就像是流尽了血液一样。眼前的男人在他看起来那么遥远，他戴着的斗篷完全遮住了他的一切，只剩下紧紧抿着的嘴唇。

从体型上来看，这个人要比自己高出很多，说不定有一米九以上。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神秘，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摧毁了这个牢笼。他是来救自己的吗？但是为什么呢？

伊力崎刚想说话，男人半蹲下来，掀开了斗篷的帽子。一头卷曲的黑色头发富有弹性，灰色的眸子毫无生气。发青的皮肤和头上断了的角，都显示出眼前的男人绝非是人类。但是出乎意料，伊力崎一点都不害怕。

“我是。魔族。是。恶魔。”

男人断断续续地说，他似乎没有办法流畅地说完一句话。

伊力崎没有退缩，依然看着男人的眼睛。

“德莱沃斯。我的名字。”

“……伊力崎。”

伊力崎嘴动了动，虚弱地报上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魔族说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魔族面前放下戒备。明明是从小就被告知的恶魔，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伊力崎感觉很平静。

实际上那是因为，比起第一次见的恶魔，他见过更多可怕而邪恶的力量。

德莱沃斯半跪下来，依然不夹杂任何感情地问道：

“你想。活下去。是吗？”

熟悉的话语传入耳中，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冲击着心房。就仿佛退役了几十年的老兵回到战场，听到熟悉的军号声，就如同平凡多年苟且活着的人偶然间翻起当年的日记，记起了昔日的梦想。那一种熟悉感和归依感，让伊力崎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滑到耳朵，伊力崎哭了出来。

委屈、不甘、愤怒。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原谅。

“想……活下去……”

德莱沃斯慢慢地说：

“就算。变成恶魔。也。无所谓吗？”

伊力崎咬紧了牙齿。

“无所谓。”

德莱沃斯伸出食指放入嘴中，牙齿咬合，鲜血飞溅。他从嘴中撤出手，被咬烂的食指伸入伊力崎的嘴中。

“喝。我的血吧。”

看着伊力崎**着自己的鲜血，德莱沃斯的神色莫名地有些哀伤。虽然他一直是那种看起来很忧郁的男子，但是细看的话，表情几乎不会写在脸上。青色的肌肤下，他的内心没有人能够读懂。

伊力崎的伤口在愈合。庞大的魔力涌入了伊力崎的体内，内脏开始再生，伤寒和热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大约过了三四分钟，伊力崎睁开眼睛，看见德莱沃斯似乎在祈祷。他把手放在胸前，像是祷告一样喃喃念道：

“愿唯一的真主。宽恕我得罪过。”

那是伊力崎第一次见到德莱沃斯露出忏悔者的神色，也是最后一次，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无论德莱沃斯杀死谁，无论杀死多少人，都不曾有半分的祈祷，甚至不曾有些许的叹息。但是这个时候的伊力崎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很奇怪，一个恶魔为什么要忏悔，为什么要叹息呢。

斋和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伊力崎的样子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他原本就是中性的脸庞，此刻头发变长了一些，皮肤变得更加白皙，可爱了许多。也许是恶魔的血液让他发生了变化，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变化，没有人能够解释。

“那么接下来……”

伊力崎的话没有说完。确切地说，是把斋和困在这里的罪魁祸首，没有让斋和听完。就像是在电视上看着电影，看着看着突然被拔掉了插头。光亮一闪即灭，一切又变得漆黑一片。斋和尽量感知着周围，不久后，前面亮起一点光芒。

悬浮在空中的火光照亮着紫发男孩的脸庞。

“伊莉娜……应该叫你伊力崎吗？”

斋和缓缓开口。面前的人似乎没有立刻攻过来的打算。

“不用，叫我伊莉娜就好了。终于能控制住了，这个空间，这个能力。这段时间里，让你久等了~”

伊莉娜向斋和深深一躬，就像是打算谢幕的演员。

“那些人……最后都怎么样了？”

伊莉娜露出一个笑容。

“死了。全部都死了。这个故事中没有活下来的人。德莱沃斯杀光了大公的卫队，杀光了革命军的分部。陶洛斯、比特瑞，全部都死了。我亲手了结了陶洛斯……在我妹妹的尸体边上。那里散发着一种臭味，我的妹妹和兰姆萨一丝不挂地躺在地板上，尸体早已冰冷。我就再她们的面前，把陶洛斯一点一点地杀死。”

斋和的眼皮跳了一下。

“那那些孩子们呢？法尔他们呢？”

伊莉娜哼了一声：

“早就死了。陶洛斯根本就没打算真正放过他们，法尔带着他姐姐的遗物，和奥威、波斯塔、布鲁尼一边庆幸逃过一劫，一边小跑向外面，在一个岔路口，被埋伏好的、陶洛斯指使的卫队们用长枪刺穿了胸膛。听说法尔很后悔，死之前念着我的名字……我本来的名字。哼，那么后悔的话，为何不和我一块死在陶洛斯面前呢。”

斋和没有说话。

伊莉娜用嘴叼着红色的橡皮筋，伸手把左边的头发扎成小马尾，又取下嘴里的橡皮绳，扎好右边的头发。

“那之后，我和德莱沃斯相依为命，正好，德莱沃斯也是被魔族赶出来的。我的身体在逐渐的变化，必须要喝恶魔的血才能活下去。然后一直不断喝着德莱沃斯鲜血的我，发现自己能够简单地控制空间。扭曲空间，空间跳跃，似乎都是可以掌握的。我正在变成恶魔，几十年过去了，我的容颜不曾有半分的衰老，我似乎正在朝向魔族演化着。”

“那种事……”

伊莉娜扯起笑容，看着欲言又止的斋和：

“难以置信，没错吧？但同样，副作用也越加明显。我始终忘不掉被凌辱的时光，始终忘不了妹妹的死。我变得很难遗忘，包括当时的感情。我的头会很痛，就像是要炸开的那种疼痛。只要闭上眼睛，我妹妹的尸体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她是那么的美丽……病弱的身体，长长的秀发，温柔的声音，我记得她的一切，每当夜深人静……她就会在我的记忆中跳出来，叫着我的名字……如果当初我没有相信革命军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这一次，伊莉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后悔。就算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冲刷，对自己的痛恨也没有半分的减少。他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

“因此你选择了成为她？代替她活在世界上？”

“我只是借用她的名字来聊以**罢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呢。从遇见德莱沃斯的那一刹那我就明白了，世界是错误的。想要活下去的人不给他们生活的机会，腐朽而愚蠢的人占据着整个上流社会。圣乔伊领导下的世界正在变成贵族世袭的垃圾社会，革命军和恐怖组织也完全是乌合之众。我要净化这个世界，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斋和伸出手，黑色的剑浮现在手中。

伊莉娜轻轻叹了口气。

“斋和，我原来以为你能理解我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伊莉娜的身上，光芒四射的铠甲浮现出来，柔和的圣光照耀着黑暗。

“因为莱昂曾经也是，被周围所有的人背叛，被最热爱的战友们杀死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我原来以为你应该是理解的，被背叛的痛苦，无力去改变的痛苦。结果让我大失所望呢，斋和，你和远征军那群人是一路货色。”

这次轮到斋和露出无奈的神色。

“别这样说啊，莱昂，从来没怪罪过杀死他的人。”

伊莉娜举起了手中的箭，光芒进一步扩大，刹那间，周围的黑暗出现了裂纹。

“没有必要呆在这个空间里了。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完全控制好二重保有技能，虽然很遗憾，死在这里吧。德莱沃斯也会杀死曾经背叛他的恶魔，阻挡在我们瘟疫面前的人，全部都要清除干净。”

黑暗的裂纹进一步明晰，最终这个空间破碎了。如同孕育着黑暗的球壳炸裂殆尽，外面的世界变得清清楚楚。

斋和环顾了一下，一时间甚至没认出自己在哪里。

现在他和伊莉娜站立在破碎的土块上，四周都是高高的悬崖峭壁。斋和整整看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

并不是身处悬崖峭壁之间，而是身处地底。原来的坑洞最终随着德莱沃斯和斯坎普莉尔的战斗变成了席卷周围几十里土地的超大坑洞，下陷的土地，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圆形的天空。就如同巨大的陨石留下的陨石坑一样，这里的土地已经完全崩塌到支离破碎，地形面目全非。

天空中，隐约的雷声依然持续不断。远处传来打斗声。

斋和回过头，猛然间向后仰去，光剑贴着他的鼻子削过，只差一点就命中了。向后撤出一步的斋和看着无声无息攻过来的伊莉娜。伊莉娜和在那个空间里完全是两个人一样，神色可怕，也不再说什么话。神色中只有杀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