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夜最是沉重,整个崇陵北地像是一个大大的冰箱,掉光了叶子的桑树并在结了厚冰的溪边,光秃秃的枝权上挂着长长的冰柱子,一些脆弱的枝条早已不堪重负,叭的掉在冰面上,断成两半,散在四周。

小雪沉阴夜,闲窗老病时。

独闻归去雁,偏咏别来诗。

这大概便是今年的桑榆,柳白将他从大雪漫飞的千溪城一路带回来,脚上的伤只用浸了养骨药酒的绵纱简单地包起来,手心被割开的口子理得更是随意,倒上创药粉,纱布一包住,连血都没有提前冲洗干净。

桑榆本就体弱,失血能有些多了,又于雪夜中一路颠簸的赶回来,虽是有马车挡了落雪,但隔不住外面无孔不入的冷气。

等两人到了柳白的寝室时,桑榆白皙的额头已变得极为烫手,两眼眯成一条窄缝,里面是拉有几条血丝的眼白,如浑厚**玉上的红痕,乍一看很是奇妙。

柳白将软绵无力瘫在怀里的桑榆搁在小床上,唤人叫来了宫里年过花甲的老医,还有一位正值壮年的正骨师傅,一前一后地去看人瞧病。柳白收起挡在床前的珠帘屏风,温着酒就着热乎的酱驴肉,不急不慢的看。

一点伤风感冒,总不至于要了这家伙的小命。

柳白如此想着,喝得更是心安理得。床塌上看病的老头儿,先是号过脉,又用皱了皮的冰凉手背探探桑榆的额头,热得有些出乎意料;又捏住他的双腮让人开了嘴, 只见舌苔发黄。

看过一番,心中有对这孩子的病有了个大概,便退至于桌前饮酒暖身的柳白面前,微微低头,恭敬道“大人,这孩子只是染了风寒,不过历害了些,服上几日药,等人醒了再用……”

柳白啜上一口热酒,丢出一绽雪白的银子,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直接说人没事儿不就成了,剩下的废话和收鞘说去,你还指望着我给他煎药呢?”

“是是是——臣老糊涂了,大人恕罪恕罪。”,老医官本想在剑圣面前多说几句行话,也好显显能,不成想触了霉头,赶忙接过银两,畏畏缩缩地告礼走了。

同是医官的修骨的师傅一面瞧他的伤脚,一面听那白胡子的老头被从斥责一通,心里也犯了难,这伤怪得很,新伤加旧疾,一股脑地加在这秀气的脚上,要治好,除非是大罗金仙来了替他接骨正筋,要不就是投母胎重造一回了。

多说了怕她发脾气,少说了又解释不清,恐日后还得找自个麻烦。他就在那儿看了半晌,前半晌瞧病,后半晌装模作样地看病,实则是在心里打着腹稿,想着要如何对这没耐性的大官报病述情。

好不容易在心里打了底,退到正在桌前使刀片着一只酥香烤羊腿的柳白面前,同样恭敬道“大人,那小公子这脚上的伤疾新旧交加,下官愚顿,只能治其一二……”

柳白一听,停下了手上切肉的动作,英气的秀眉一蹙,问道“你是说他以后只能当个跛子?”

“大人,他以前腿脚也不灵便。”医官暗噎一下口水,生怕他责怪自己是个虚有其表的庸医

“只是如今伤上加伤,脚上脉络本是乱如蚕线相缠,如今一扭一伤,乱是不乱了,可却全然断开来。这世上纵在续筋连脉的灵药奇药,也保证不了脚上的继络正好就能续上原先相配的那一根。”

大个子的壮年医官一股脑说完,对这位性情不定的剑圣十分敬畏,生怕因这事儿丢了饭碗。

听闻上一个医官便是因治不好她侍女的伤臂被开了医籍,还险些因此挨一顿让屁股开花的板子。

柳白好不容易看上一个样貌极佳且还算是称心如意的皇家人,没成想却是走路都不利索的跛子,得意的心情立马跌了下来“那现在要如何治?”

“这……”医官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深吸上一口气,稳稳心神“如今只有上药消肿,以针化去脚裸中积存的淤血,虽再不便走动,却可保身体无碍。”

“治去吧。”柳白捏起碧绿的夜光酒仰颈灌下,温热沁甜的红葡酒直直入喉,浇退几分涌起的怒意。

残是残了些,可颜好声润,也能将就些用着,总比那只会摆臭脸的徒弟强不是。

医官行礼告意,转身回到床边,两人指捏着银针,准而稳的扎起来。桑榆左脚浮肿得像灌满水的肘子,手指轻戳下去,跟戳在棉花上似的。

医官放下的淤血全顺着脚祼从脚背淌到小脚指,流进他准备好的小罐中。又黑又浓的血被放出来,内里残损的脚上浮肿略微消去了一些,不过是从一只大的灌水肘子换成了小一寸的肘子。

柳白对身边的人大抵还是不太放心,一直在旁吃着喝着,时不时向床上望一眼。每一个成名的剑客都见过太多血肉横飞,肠穿肚烂的场面,莫说放个血,就算是割皮刮骨,也丝毫不影响他享受热乎乎的烤羊腿。

医官莫名地感到身后一股寒冷,手上加上三分劲,加快迫出淤血,随即利落地收针上药,战战兢兢地行礼告退。

“公子。”,门外进来一个端药的侍女,齐腰的青丝仅用缎带束住,一双黑眸纯粹干净,柳眉微微上扬,月白的侠客装束在领口袖口绣上了别致的流水云纹,纯白的蚕丝缎带将腰束住,朱唇微抿含笑,手捧一条浸过热水的细毛巾,一路走来,早已凉了个透心,还好只是由热变冷,藏在毛巾里的水还末化成冷硬的冰。

“御医才去抓了药……”侍女收鞘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见乔木桌上一片杯盘狼藉,还有被啃了大半的羊腿,便轻笑一声改口道“要不再添点热菜?”。

柳白在桌前的麻巾上随意擦擦满是油渍的十指“不用,饱了。”

收鞘边说边走向自己的软床,把湿冷的毛巾盖在桑榆的额头上降温,又替他把上药时晾在外面的脚收回被子里,又走到门前合上干净无尘的门扇,这才来到桌前扯过一张红木椅与柳白对面而坐。

“小姐这是从哪里拐来的俏公子,那清灵的模子真是可爱——”收鞘把身子靠在桌上,尽量与她近些,小声地兴奋问她。

柳白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公子,不过是个长得好看些的瘸子,捡回来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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