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听过《怜香伴》?,监生范介夫的妻子崔笺云于新婚满月之时到庙里烧香求佛,望保平安,有幸在庙中偶遇小她两岁的乡绅小姐曹语花。崔笺云对慕曹语花的体香十分迷恋,而曹语花则十分怜惜崔笺云的惊人诗才,两人便如此在神佛前互定了终身,誓要相守一生。可惜崔笺云已成婚有家,不能日日与她相守,于是崔笺云设局,将曹语花娶给了丈夫做妾,丈夫不知,她帮自己娶妾为的却是让自己与曹语花可“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

阮清用的大概便是此法吧。独身一人久了经历过丧亲之痛,此后便将御桂坊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那里有欢声笑语,冷了有暖炉,热了有井水沐身,闷了有一家子人可以闲聊。她要留下这个女流之家,就不能用常法,算是借了可知人暖意的桑榆,设局下套,她可以不办婚置礼,但就是要让她们不得出嫁。红袖她们便是那曹语花,桑榆成了范介夫,而阮清便是要当那崔笺云。

她哪里有去看什么月子,连城门都末出,只是找了个远远的客栈住下,她特意挑了个好日子出门,让人有机会寻酒生事。在阮清的印象当中,红袖和花伶对杨淑言听计从,只要她做了,劝红袖花伶便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桑榆她倒是不太担心,世间有那个男人会拒绝美人的投怀送抱呢?

只是她从末想到过会她们会如此心急。

阮清第二天趁天色还早,从后门用一把防身的短匕抵开门栓,夜色还末散尽,夜幕之上点点亮光寒亮,后门直通小院,雪地上有被扫平的痕迹,她闪身进门,才走出下矮阶,一粒稀落的雪花便点醒了她的额头。

“下雪了!”阮清抹走额头的上那片碎雪,抬头向上看看,四散的雪花从一片黑空中飘落而下,自然想起了当日红袖所言的雪日。

阮清走过两旁是雪的小石道,楼上红袖的房间有极微的亮光透出,透过窗户被吞没在冷风和雪夜中。

阮清上楼的声音虽然细微,却能震开空荡一楼的寂辽。桑榆脑筋似乎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她也算是容貌过人,在美人身边被搂被抱数年日夜,也没出过什么歪心思,每逢六月天,还会嫌热,总让她别靠近。

那么他若是知道了被自己设计,兴许会发脾气也说不定。

阮清来到房门,辗转一番,外头的雪下得更大,随着风斜斜地往地上跑,栏杆上已有了湿意,杨淑房间没亮,花伶那间门便是亮了,那便是红袖她们先下了手!

杨淑对桑榆早有异心,她是知道的,应该是和桑榆混熟时悄悄商量下,让他替自己祛寒暖身,至于时间,应当是她第一次病情好转前时便开始了,她对桑榆有意,自己早就知道,可没成想会是红袖和花伶先一步动手。

这倒是有些喜出望外。

既是捉奸在床,自然该有理直气壮的样子,整理衣襟,从盘好的发髻扯出几根头发。

“嘭!”阮清怒目圆睁,愤然地推门而入,提腔润调,正欲大喝一声,先来个下马威,不成想床第之上三人为虎,花伶更是直接压在桑榆身上,头枕在桑榆锁骨之上,杨淑头埋入他颈脖之间,把人的手夹在细嫩纤柔的腿间,另一则的红袖躲在臂弯之后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她顿时便心疼了,桑榆耳旁的发丝都被泪水浸湿,手臂之上还有着牙印,头发被揉得发散,一床被子都有些盖不过来。

如此不知节制当真好吗?

迷睡中的四人也缓醒过来,最先睁眼看清人的是侧面趴在他胸口之上的花伶,茫然无措的眼中隐隐约约见一白衣素影,顿上片刻,心跳遗漏了一拍。

“咚!”

阮清刚开嘴要出声,楼下便传来一声巨响,破门声冲上楼梯,撞进她们的耳朵里,吓醒了众人。

“搜后院!”

“杨掌柜,还请下楼一躺。”

声音淳厚正严,毫无早上的懒怠之意。

官家人撞门而入,准是大事,众人来不及说什么,捡起地上杂乱的衣服,胡乱穿上,那还管得什么对不对得一套。

“来了!”

阮清最先下去,应付,只见七八个官兵从小院搬出一大包一大袋的私盐,一时间不知要应些什么,花伶见此,知是大事不妙,即转身回去。

急忙忙按把刚穿好衣物的桑榆推入帘后柜中,蹙眉叮嘱道:“桑榆,你一会立刻去寻阮清姐的三师兄。”

桑榆脸还泛着红润,此时虽心烦意乱可也晓得轻重,木讷地点点头,花伶就此关上了柜门,一路跑下了楼。

桑榆隐隐约约只听见那么几个字,“私盐”,“牢里”,“走一躺”。

等到众人才走了不到一刻,他跌跌撞撞地走往三师兄的家中,路上雪花大片大片的掉在头上,躲进他衣领之下的颈脖。

才到林府后门外,见里面灯火通明,两女一男在里边吵闹起来,将耳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板缝中一股冷风割在脸上,还有刺骨的话语。

“您是知道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找足了证据要告人,就算是我有心慢慢查,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桑榆已听不清后面的话,跌坐于门槛上,才不过一个时辰,安逸便被拆解成两半。

在桑榆眼中,所有的牢狱都与幼时的那个地方一样,他不能让人在里边受那些折磨。阮清,红袖,花伶,杨淑,都是他命里最要紧的人,如若是被放在炉子里烧成了灰,或是被剜了眼舌……,桑榆不敢再向下想了。

重要的还是如今怕是已进了大牢的她们。鬼哭的惨叫与体无完肤的凄凉,闪着银光沾着红碎肉的剔肉刀,四散的手脚……

他闻着鼻尖上似有似无的肉香味,边走边吐,雪夜中的御桂坊颇显冷清,桌道之间摆着一堆盐袋,他无心顾及这些,取一把枕下的短匕缩于袖中,在杨淑房里取出了所有的银两,花着重金吵着买下了阮清以前那位老车夫的马车。路上风雪更盛,偶尔还有几颗硬东西打在头上,应是冰雹。

“嗑嗑……嗑嗑……”

门环声又急又响,传过深院,即刻便有人打开漆红的朱门,是阮清的三师兄。

一只冷手拉他入门,桑榆脚抬不高,险些拌倒在地上,踉跄一下,袖里的短匕差些抖落出来,院落里有着马糞的味道,院子的左边是一个马棚,高大的马不时晃荡着尾巴。来时他用钱买下一辆马车,说好了在城外,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放在里边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人劫出去,连夜回北狄。

崇陵的人总不至于会追到那边,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找皇姐……

林府院落也大,却点着一排灯路,一位上了年纪发丝已有了白应该是城主,另有一位长相不错,发丝凌乱的女子正与她争辩。

桑榆只想着一会儿要做的事情,觉得头脑发胀,耳边嗡嗡作响,咬着牙一点点往前走,捏紧磨得锋利的刀匕,眼里只看到那女人的脖子,呼吸急促凌乱。

桑榆走上一个台阶,屋檐上已经积了一小堆的雪,欲坠末坠。

大牢方向传来一阵轰响,火光冲天,吞没倦进去雪花,焰火打断了所有人,制止了他手里的刀和两人的争辩,所有的目光都转过那边,女城主两腿一迈就跑向衙门,两地不过半里路,大狱就设在衙门之下,三师兄也松开了他的手,同自己夫人一起跑了过去。

桑榆松开了刀,短匕掉在松软的雪地上,已无人在意,桑榆心跳也停下了,像是被人捏住了心房,透不过气来。

离去的三人还没有跑出门口,临近巷道的后门板便成了碎渣,剑砍在门板之上,声音却十分的清脆,桑榆先是看到剑架在城主的脖子上,身后是一片死伤痛吟,剑的主人很眼熟。

纹着异蛇的紧袖服,是那天一身泥尘的女人。身后还有四五个同样装扮的人。

可那些都不重要,在她身后的是自己的家人。阮清与杨淑就在身后,只是花伶和红袖似乎有些异样,眼睛竖着一条长长宽宽的红纹。

桑榆不可置信地往前挪步子了,一下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如梦一般。这时离城门还有几里路,她们没有带上马,一路上不知道会有多少官兵,桑榆念及于此便停了下来,转身去了后院,捡起了地上快被落雪盖没的小刀,半废的左腿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痕迹,深浅不一的脚印在马棚前停下,利索的割断了一溜子拴马的僵绳。

带头的女人示意身后的两人上去牵马,此时众人的身后已经围起了一圈弓箭手,还有一众部队正在携刀而来,这一路怕是都要靠着手上仅有的城主当人质才能出城。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