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昙以为自己已经够快了。

作为被密律耶顿科研小组特别开发的非制式潜能武装,她肢体的瞬间速度能够到达四十五倍音速,喷射爆发移动时的最大速度更是能到达百分之一的光速。

哪怕是用低劣的超钛磁破碎元件组合出的临时身体,这个标准也不会降到两成以下。

她很快,非常快。

但此时伊昙感觉自己的速度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却已经永远赶不上了。

周波刀的振幅切断了胡子舰长的腿,剖开了他的右半个胸膛,绞碎了他抽出的手臂,吞噬了手臂上整个手掌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每一寸肌肉。

但那弹簧构件却已经被按下了。

讽刺地,狠狠地,绝望地。

“不——————!!!”

双眼充斥着血红的伊昙在千分之一秒内,将已经抹杀掉胡子舰长三分之一肉体的周波刀刀锋,推送覆盖了那枚小小的火机,分解所有的构件,将其绞成齑粉。

身后却已经猛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

伊昙不由自主地摇头,脸上的表情扭曲而失魂落魄,就在胡子舰长咽下最后一口气息前,她仿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立刻驱动四肢肘部与末端的势能喷射器,发狂般的冲向了爆炸的地点。

他没有抛弃我!他没有抛弃我!他没有抛弃我!!!

是的,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轻易的放弃希望?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简单就放弃相信他人?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单纯地对一开始就由自己拟定出的计划动摇?

没错,素未平生。

这四个字就像诅咒一样,蚕食着伊昙的内心。安布罗斯曾在她面前以苦肉计角度不得不说出的这个词语,对于他自己,这或许只是一个借口,但在伊昙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就算是她,也曾因为这个词语而产生过对安布罗斯的一丝怀疑。

会有谁,能那么直接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

被科研小组无情放逐的伊昙,早在心中就埋下了一颗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种子,这枚种子使她不经意对每一个曾对她伸出过援手的人,都抱以谨慎的姿态去面对。

第一次见面就完全相信自己,并且竭尽全力去帮助自己脱离险境的人,是不存在的。

没错,不存在的。

不存在吗?

此时的伊昙反复在心里,或者说量子智能核芯中询问着自己。

直到她找到躺在地上的安布罗斯,伊昙眼中终于涌出了止不住的有机液体——泪水,这个在科研小组开发她时一度被认为是累赘的生物机能。

此时躺倒在地面的安布罗斯,或者说是一具曾经名为“安布罗斯”的肉体。

没有右小腿,没有右手,胸口从脖子的位置一直到肺叶下末端处全部消失不见,胸口处近乎所有的肋骨都不复存在,皮下肌肉以及内腔的几大脏器,支离破碎,被破坏的肌体断口处大大小小的碎片嵌在肉中,却因为爆炸瞬间的冲击而封闭了出血口,没能迸发出大量的血液,只是像挤压破裂的水果汁液般一点一点地向外面惨然渗出。

伊昙慢慢地蹲了下来,她有些茫然无助,就像刚从科研小组在上界的实验室扔到流向空间时一样,没人告诉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摸在了安布罗斯仅剩的一只左手上,一片冰凉,毫无血色,沾满了地面的泥土与项圈爆炸产生的焦黑。

他死了。

伊昙呆滞着。

在她看来,正是因为她的不信任,才使得安布罗斯与胡子舰长的谈判被对方抓住破绽,最终使安布罗斯不得已戴上了这枚作为增重谈判砝码的爆炸项圈。

因为她的不作为,才使得安布罗斯孤身绝境接近胡子舰长,只为了按下那枚腰带上的按钮,将自己从牢笼中解放出来,甚至付出了一条手臂。

因为她的固执,在最后关头,想先行手刃充斥自己仇恨内心的胡子舰长,而没能趁着迷雾马上赶到昏迷的他身边取下这致命的项圈,导致了现在的这一幕。

伊昙的手摸到了安布罗斯断裂的脖颈处,手上一片腥红,但血液也仿佛开始凝固,诉说着它曾经流淌在的肉体已经宣告终结的事实。

他死了。

伊昙呆滞着。

在这一刻,她仿若想起了在自己强行让对方离开时,安布罗斯从彷徨到犹豫,再到骤然爆发的愤怒,其中神情和语气的巨大反差,让她历历在目。

“我没有问你是什么,我是问你的名字。”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似乎真的产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萌芽,就像被科研小组遗弃时,自己堕入流向空间那无边黑暗的一刻,从身心由内而外油然而生的恐惧感与孤独感,它们啃食着自己的身体,永远无法从记忆中磨灭。

但,这一次,这种感觉并非当时的恐慌、孤独与绝望,虽然它们已经同样在自己心里不可磨灭。

那是一种让自己觉得想要放松下来睡去的安全感,舒适感。

伊昙不知怎么去形容那种安心的感觉。

因为她从未感受过。

伊昙的手摸到了安布罗斯仅存还算完好的头部,他的脸庞上,因为震荡而口鼻都渗着血,但伊昙仿佛没看到一般,将手抚摸着上边没有温度的皮肤。

他死了。

“如果我们能成功活下来……我需要你教我,所有你所熟知的科学技术。”

鬼使神差的,伊昙不由自主地俯下了身体,靠近那张平庸而寂寥的脸庞,没有任何气息,没有任何血色。

她不敢再流泪,因为她害怕眼泪滴在这张脸上。

这张曾带给她莫名安心感的脸。

这张曾认为背叛放弃了自己,最终反倒是被自己背叛放弃的脸。

看着这张脸,伊昙闭起双眼,吻了上去。

泪水终于还是止不住地汹涌而出,不论她怎么尝试去控制那部分回路,她在心中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

就在两秒后,闭着眼睛的她猛地睁开。

他死了。

但这是……

微弱潜伏着的……生物电讯?

伊昙脸上交错着泪痕与灰尘的表情闪过了一道惊愕,但随即立刻变得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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