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溪城的城主陵女宛直属于朝堂上的司公府来管,老朝奉行事谨慎,没直接将事情告诉当铺后的真正话事人,老老实实向城主女宛交上断玉簪,经过她的手来交上去,更为顺理成章。
司公府使为人也算正直,对女帝至今未曾纳男妃选面首的事操心不已,在李陵韶面前劝谏多次,开始人家还把他当那么一回事,在谏贴上安慰几句,写进几句国事为重的话来,后边再遇上诸如此类的奏折,几乎就瞧个开头便丢一边。
司公晓䘵山一拿到断簪,便细细观摩。当年北狄两王相见,随礼当中便有青氏玉壁,先王请来能工巧匠精雕细琢,弄成四枝玉簪,人手一枝,而当年李陵韶遇刺回都后再了没见她别上过。此簪上有一韶字,想来便是她的。
许是逃亡途中掉了,断成两半,教人拾了回去。
可又为何时至今日才来当卖?
……
晓䘵山拈须眯眼,紧盯簪子不放,其爱女晓清月然轻手轻脚地掂到他身后,猛地拍他一下再后退两步,晓䘵山沉溺其中,受此大惊,打一个激灵,急忙把簪子合在手心中,他滑稽的身颤引得晓清月捧腹而笑,声如银铃,柳眉尽开。
晓䘵山被笑声定了惊魂,扭头一看,果真是自己的调皮女儿,轻叹一声抱怨道:“你一个女人家,怎么就净干些不着调的事。”
晓清被他小小驳斥一下,勉强止住笑意:“这可不都是跟娘学的,同她一比啊,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晓䘵山想起当年她娘以男装入青楼寻乐的荒唐,双目一瞪,唉一声时举起右手指着她,训道:“你可不……”
“哎,什么宝贝!”晓清月见他指向自己的那只手中握有一清亮剔透玩意。
晓清月不管他训斥,一下便夺过来断簪,不等他再次发难,喝道: “如此精巧的玉,还有难得的雕工,怕不是您同哪位有情人的定情物吧!”
“嘿!”晓䘵山跨上前捂住她的嘴,怒斥道:“这玩笑可是万万开不得!”说罢,抓回被夺的玉簪。
女儿的话若是被对头听了去,他可有好果子吃。
晓清月觉着他动了真怒,讪讪收了声,低头不语。晓䘵山被她一语惊醒,来不及再斥她,转而沉念:“定情物……定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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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回去后,红袖便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同杨淑和花伶说了,三人也是嘴上笑,心里苦,单说花伶,一连两日没有讲过城里的新闻。御桂坊一个温馨的地儿,竟升起一股子难言的冷清。虽也有菜香清茶,却少了欢声笑语。
阮清这日把桑榆留在家里,独自一人去找杨淑,花伶和红袖正在楼上休憩,只有杨淑一人在楼下对着暖手的炉的烤火研书,神情哀伤地读着《诗经》,阮清站在门外,隔着门扇就听她在里面念:“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读得情真意切,字字如悲,好似自己作的一般。
“呦,杨大诗人搁这赋词说愁呢?”
阮清推门而入,一面把门闩上一面说道“倒是读得真切,咋不自己写一手?”
杨淑一听声就知是她,合上书,给她倒一杯暖酒, 强为欢笑“可有几天没见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娶了媳妇忘了娘,要留我们几个在坊里自生自灭。”
她这两日没睡好,躺下做个梦,就是衣着光鲜的桑榆扶着红盖头的阮清跨过火盆,在她父母灵位前行婚礼拜天地的场景,苦闷无解,只好对书自饮,讨个一醉方休。却忍不住又想到此后再无人于床边暖语温心的苦寂,心酸如麻。
“哪能啊。”
阮清知红袖已然把事情告知她们,抿着唇将手放在了桌上,烤起炉子来,见她神色极为憔悴,眼下一圈淡淡的黑纹,便拉过她的手号上一脉。
“怎么了这是?”脉息平稳,手也是暖的。
杨淑抽回手,低头看着火炉说道 :“只是这两日睡得不太安稳。”杨淑看到她给自己号脉的那只手戴着一只青玉镯,心里绞起一阵酸楚。
阮清关切道: “一会儿我给你配上几包安神的药送过来罢,天寒地冻地可别伤了身子。”
“你选定好日子成亲没有?”
杨淑并未回她,只想她们在那个日子成亲。
“日子有远有近,近的在开春,远的嘛……”
阮清看她越发难看的脸色,故意迟疑片刻“末定?”
杨淑强扯出一个笑脸,回道:“回头我让花伶帮你算算要置办什么,例个单子给你。”
她没由头的想到每年请煤婆送礼的张家公子,那个富少。
作风正派,也没什么闲言闲语,长相也算得上英俊,虽同桑榆比是逊色不少,可要论五官端正也称得上。
如今心中渺茫的期望被彻底捏碎,她想也许是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了,毕竟老大不小了。
天下间不是有情人才能终成眷属的,更何况是她们本就不是什么有情人。她也不急嫁,也不想嫁,只是她们成亲后自己有朝一日,会对桑榆动点歪心思。趁还未铸成大错,也好替自己寻个人家。
“那倒不着急”阮清见她那新月般的眉皱得难看,浅笑道:“你说,要是桑榆想要纳妾可如何好?”
杨淑眉间不自觉分开了些,涣散的两眼聚起亮光,心间一颤,嘴唇张口一些,悠的又闭上,最后抑住涌动的莫句兴奋,幽幽的吐出一句:“桑榆不会那样对你。”
是呀,桑榆对她百般好,同对她们都不一样,她不用找任何理由和借口能拥人入眠,每逢她远门而归,若不是站在门口盼她,便是倒腾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等她;同自己入眠前相谈的最多,相问最多的还是她。
杨淑不由生起一股嫉妒,附在她身上嫉妒的苗,长成了庇荫的树。
为何不能是自己?
“我倒不是十分介意。”
冷不丁的一句浇灭了她破土而出的怨妒,心又颤了一下,盯着阮清看,却不说话。
“若是他执意要,我可以大度些让一步。”
阮清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不过杨淑却没有听出来,一心一意扑在她那个字上“大度些让一步。”那是好似救命稻草般的一句话。
阮清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再送上一份厚礼给她“还记得我那父母早逝的三师兄吗?”
杨淑诧异的点点头,心想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到他那去的都是大多是一些粗犷的江湖人,整日提刀动拳的,有些更是流着满身血,我嫂子平日便见不得这些,有了身子之后便暂住回了边城的娘家,前两天才生一个胖儿子,托我去给看护两天,莫要让她留下什么头痛郁症类的病根子。”
杨淑和蔼地笑一声:“倒是个懂心疼人的好丈夫,边城离咱这儿也不远,你放心去便是。”
她本想说替阮清看好桑榆,可转念想还是不提他为妙。
阮清又同她聊上几句,最后留给她一个道不明的眼神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