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可疏忽,这是进行案件侦查的警视人员必须恪守的一则信条。虽然在执行标准上张弛,但这种精神推而广之,也是可以作为普通人的一条经验的。在回答以宇野奈惠为代表的身边人的询问时,我便要开动思维,利用我观察到的一切细节,对问题作出我的猜测。常磐先生也是如此,那位送礼的青年仅仅是通过电话向他报告了几句突发的情况,他就作出了有其他人恶意制造这次突发事件的推断。

我得以察觉这件事情,也是缘于一次巧合。若不是江之岛同学向我推荐千鸟家送来的月见团子,恐怕我也只是在昨晚赏月时顺手吃下而已。正由于她的短信,让我意识到千鸟家的送礼人产生了变化,我才得以在其中进行了一番思索,最后得出了一个并不如何靠谱的结论。出于证实的想法,我在收到那盒月见团子的晚上,向千鸟夏实同学询问了一番原委。

事情不出我所料,的确是常磐先生认为此事非同寻常,在接到报告后便匆匆安排其他人补送礼物,并且带着这些人驱车而去。就连千鸟夏实自己,也没明白其中就里。常磐先生直到晚饭过后的时分,才带着那些同去办事的随从,以及那位接受治疗后的青年,披星戴月地赶回了千鸟家。千鸟夏实本人对此也有些兴趣,加之我同样由于心头悬着的疑难未曾解决,因此,我在第二天又赶往了茶屋“涟”,千鸟夏实已经等在了里间。

“千鸟同学,昨天常磐先生返回后,有没有向你汇报些什么?”

“没有。他从车上下来后,便拄着他那黑色长柄伞向前走了两步,让出位置,然后安排着车里其他人回到岗位,最后再是安顿那位受伤的青年。我见他一直在操劳,身上穿着的西服还透着不小的湿润痕迹,便没再继续问下去了。今天上午出门来赴此约时,我还打听到,常磐先生一直在安顿那位受伤青年的地方,和青年对谈到了很晚,现在才因为劳累而稍事休息中。”

“常磐先生的伞,是那种黑色的旧式长柄伞啊。”

“是的,不过,管家身份的人,不都是拿这样的伞吗?”

千鸟同学的这个想法未免太绝对化了一些。或许漫画里面,为了塑造形象的身份,会刻意为管家角色配上这种伞,但现实生活中,管家们携带的伞也是各种各样的。我也到访过不少有身份的家族,不同的管家们,平民式样的折叠伞、到朴素的阳伞、传统的和伞等等应有尽有,旧式的长柄黑大伞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或许形式还有很多吧,不过至少可以确认常磐先生是拿着这种伞了。”

“嘉茂同学确认这一点,是为了什么呢?”

“思考常磐先生昨晚到底去了哪里吧。”

“他不是去医院了吗?”

“千鸟同学,不妨这样设想一下:当时,你家的青年出了事故,被急救车送去了医院。这样,去的医院定然是市内的。而且就事发时间来考虑,应该就在城东北,离我与江之岛家比较近的那一带。倘若常磐先生昨晚真的只是来这家医院,那么,他为什么身上会淋湿,而且还要拄着长柄伞下来?”

“这不是因为下雨了吗?”

“如果下雨,天上就会有阴云。那样,我昨天清楚地记得我赏了中秋的月亮,这可是事实的证据吧?”

“诶……我倒是因为家里没剩下多少人,又听说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也没提起赏月的心情。常磐先生他们回来时,我倒是出门去接了接,我也的确记得,地面和空气的感觉并没有雨前或雨后的那种潮湿感。”

“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常磐先生前往的地方,绝不是常理的‘去医院领人’,而是有其他的目的地。”

“所以嘉茂同学,打算利用伞来推究常磐先生去了哪里吗?”

“目的虽然没错,但需要的线索远不止这一个。”

“还需要什么线索吗?”

“一个人的伞上滴着水,我们便可以相信,这个人很可能是刚从一场雨中过来,那么伞上的水滴便是暴露这个人行进情况的痕迹;现在,要捕捉常磐先生行进情况的痕迹,应该寻找什么呢?”

“街上的……监控?”

“我们可没权限看到那些吧?常磐先生既然有外出去了某地的事实,这种动作一定会在他随行的某样东西上留下痕迹吧?”

“那是……什么呢?”似乎千鸟同学也察觉到了我在卖关子,因此也没再继续猜测,径直问向了我。

“痕迹便是常磐先生乘坐的汽车。比如说,如果轮胎上湿润的泥土较多,就可以猜测他行驶过一段较为泥泞的地段;如果车顶有比如树果掉落的脏污这种特定痕迹,就可以推断他从这种树木密集的地方驶过,等等。”

“但是,常磐先生是个对车辆非常爱护的人。每次出车返回,如果有明显的脏污,他都会交代其他人,将车辆擦洗到非常干净。就算我们现在去找,恐怕也找不到这样的痕迹了。”

“总有一种痕迹是抹不掉的。”

“什么痕迹?”

“常磐先生既然对汽车如此爱惜,出行的时候自然也会特别慎重吧?”

“的确是如此。只要路程稍远,他出行前便会嘱咐,一定要先加满油再出门。”

“这样就更好办了。现在常磐先生还在休息,或许你是乘车过来,那也只要再返程一次算好油量就行了。总之,加满油之后,仅有非常有限的使用次数,并且可以轻松利用既有情报算出常磐先生昨晚出行的耗油。而车辆的油耗率对于家主千鸟同学来说,也是不难打听的情报,这样一来,我们便能算出常磐先生昨晚出行的大致距离了。”

“哦,看来是挺可行啊!”

“以千鸟家为圆心,以推断出的大致距离,甚至以极限距离画一个圆,常磐先生昨晚的出行目的地便在这个圆内。由于他在事实上还做了一些事,我们得以在圆内,搜寻出几个特定的地点。”

“这又要如何判断呢?”

“无论常磐先生回来后是否对车身进行了擦洗,但他身上的淋湿痕迹是被千鸟同学亲眼目睹的。这说明,常磐先生是在雨区停的车,并且在下车时没有第一时间撑伞。一般来说,人在下车前,便会把伞撑开。这样,就算是暴雨,在那种旧式的长柄大伞下,人也不会淋湿多少。但常磐先生身上的痕迹明显到被你第一眼发现,说明他身上的雨水还是挺多的。没有哪里会特地安排什么泼水的礼仪招待来访者,所以身上的水只能是雨水无疑。

“我们可以利用气象台昨晚的降水记录与这一可行范围的圆叠加,然后,常磐先生的目的地便可以缩小到二者的重合部分。”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我向来随身携带的纸笔为千鸟同学画着示意图。当然,我现在画下的都是务虚的,只是向她介绍这种操作模式。等到她返程后,她便可以按照我的示范自行搜集对应的情报,然后找出最终的目的地。等到她的脸上对我的这一步露出了理解的神色后,我继续说了下去。

“常磐先生很明确地带着伞,却没有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打开伞。按说,在行进中,雨打在车窗上造成的视野模糊,便能让车内的所有人意识到外面正在下雨。这样一来,假设常磐先生在车内作出了雨势较大的判断,那么,不管车外有没有什么不让他撑伞的因素,他在车里,推开被雨滴模糊了视线的车门后,也会紧接着立刻撑开雨伞。因为在这一过程中,他的视线不会意识到外部干扰因素的存在,如果雨势较大,他出于自由判断,是一定会撑开伞的。

“所以可以断定,常磐先生有伞不撑开的理由只能是两点:一是在车内便可能意识到了不能撑伞下车;二是因为在车内认为雨势不大,不撑伞也无妨。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只能认为,目的地是某些特殊的人家。如果是医院等公共场所,从来都不会,也不可能临时会有这样的规定,他在车内便知道的不能撑伞下车的原因,只能是目的地为特殊的门户,他们或许对此有特殊的规定。倘若解释是第二种,可以推出的则是从停车点到遮雨点的距离并不短。毕竟要凭不大的雨势,把常磐先生淋成那样,也是需要时间的。没人愿意在雨中多待,这段时间一定是遵循经济原则的。同样的,医院等公共场所也不满足这种解释。大部分公共场所都支持门口的即停即走,这样淋不到多少雨;唯一不支持的学校,也不会在时值暑假的晚上放这位管家先生无故入内。

“这两条解释,共同将公共场所排除在可能性之外。而且,综合这两条解释,又不难得出一条综合性的结论:常磐先生的目的地,是一户院落渊深、家道煊赫的大宅院。这一家讲求排场,以至于正门和正厅隔着极宽敞的院落;会安排人员为下车的人们撑伞。这样一来,两种解释无论选取哪一种,都是说得通的。占地广阔的大宅院,大多坐落在城郊,而且在高分辨的地图上,也是足以用肉眼去寻找和点计的。市立图书馆可以借到各种地图,挑出分辨率最高的地图,然后进行点计,落在之前划定的交集内,又是一座占地宽广的大宅,这样的地标便是昨晚常磐先生前去的目的地。

“或许,这样仍然不足以精确到具体的一处,毕竟霞浦这种发展下游的城市,还是保留着不错的自然风光的。一些权门也多在这一带的郊野置办下大产业。或许就算做了这样的限定,符合条件的地方依然不止一家。这时,我们需要追加的限制条件便是,车上还有一名伤者。遇上了交通事故,被送到了医院,常磐先生就算把人领了出来,也得有其他人在车上照料,方能保证这个伤者的安全。而且,常磐先生倘若下车后被纠缠住,一时脱不开身,对伤者来说也只能是徒增危险。这样一来……”

“嘉茂同学……?”千鸟夏实见我说到这里,许久没有出声,于是她反倒提醒我,让我继续把推断说下去。

“千鸟同学,常磐先生出门时,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就能确定那位青年遇上的事故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他……没有这个意思,我也没有去问。”

“恐怕,这位青年并没有被带去医院,而是直接被带去了我们推想中的那个目的地。这个目的地的所有者,对千鸟家似乎有一段不友好的过往,所以,知晓这段往事的常磐先生,才会因为这位青年匆忙间的几句交流就判断出此事非同小可。之前的解释在一步步走下去之后,才发现还是有很多需要修正的地方。不过,幸亏没有将大方向走错,一点小修小补,倒也还能形成一个合理的猜测。”

“那就是说,常磐先生认为,这是对千鸟家不怀好意的人,对我们发出的一次挑衅?”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常磐先生才会心急火燎地驱车前往。从结果来看,他最终是把人要了回来。不过,他在这次折冲当中,似乎也付出了挺多啊。千鸟同学,你说常磐先生下车时,是先用伞柄撑着地。或许,这就是不经意间,将雨伞当成了手杖吧。用伞撑着地,说明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了,加上夜间还淋了不少雨,现在,千鸟同学,还是快些返回,关注一下常磐先生的状况吧。”

没等我把这句话说完,千鸟同学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我谶言有预的体质似乎再次发作,这种妄加揣测的推断又一次命中了靶心。千鸟家的汽车在霞浦的街道中飞驰而过,而我,因为某些想说的话,又一次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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