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回过头的瞬间，名为微笑的面具碎裂了。
在他视线的前方，
数个宾客掩面尖叫，
几个家族护卫飞快地冲过去，
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女子一脸震惊地站在一旁，
在他们中间——
是一个碎裂的酒杯，和倒在地上的姐姐。
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
为什么？
在思考那些之前，尼德就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撞翻了餐桌，打翻了碗盘，但他完全没有注意。
“让开，都让开！！！！！！”
变得迟钝的舌头编织着无力的话语，他拼命挤开一个个宾客，所有人在他的视角中都消失了，被一个个假笑的面具取代，在无数面具包围的正中，只有不省人事的姐姐是真实的存在。
“雪姐！！！！！”
一把将挡路的侍卫推开，尼德抱起洛雪，他发现洛雪的脸惨白得像纸一样，大滴大滴的冷汗从她额头滴下，嘴角有诡异的紫黑色血流出——
再看看地上碎裂的酒杯，一切都明了了。
是毒！
有人在酒里下了毒！
是暗杀！
是谁干的？为什么干的？什么时候干的？怎么干的——
这些都是其次了。
尼德像梦游一样，把剧烈颤抖的手放在洛雪鼻子下探了探，能感觉到极为微弱的气息。
还活着！
虽然气息很微弱，但她还活着！还活着！还活着！！！
——现在最重要的是，快救姐姐！！！！
“谁、谁来……”
尼德想喊医务兵，但这里不是军队，想喊家族的医生过来，但医生在哪？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有一个个或惊惶或恐惧的各种各样的面具。有谁在吗？有谁能救救姐姐吗？有谁——能信任吗？
——有了！
尼德终于找到了，在这个大厅里，除了他和洛雪外，唯一一个不是面具的人。
“布拉德！快！快过来！雪姐她——”
布拉德站在大厅的另一边看着他们。
一如往常地，看着他们。
脸上没有表情。
尼德感到疑惑。
“……布拉德？”
布拉德轻轻张了张嘴。
“对不起了，尼德，洛雪。”
对不起？
对不起谁？我和姐姐？
完全陷入混乱的他一时间难以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布拉德向着大厅外面的某个方位喊道——
“可以行动了，塞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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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
随着一阵阵破风声响起，数十个裹在黑衣中的人从各个死角冲出，他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言，但动作配合堪称天衣无缝！一部分奔向大厅的各个门窗出入口将其截断，一部分和家族护卫们纠缠在一起，一部分无视了其他所有人直奔尼德！
“——咕！”
虽然大脑几乎处于当机状态，但身体的本能促使他做出反应。他用最快的速度抱起软绵绵的洛雪，一个翻身闪开黑衣人们掷出的飞刀——
““隐雷圣葬！””
黑衣人们低声念颂神言，那一瞬间他们投出的飞刀同时发出刺眼的银光，一个光阵将尼德和洛雪同时笼罩进去！没有噪音，没有电光火花，光阵出现的瞬间数千伏的高压就将空气击穿！但尼德的反应同样神速，在高压出现的前一刻，他就抱着洛雪硬生生冲出光阵的范围！
尼德的超快反应让几个黑衣人一愣，但他们旋即展开下一步行动！
“““瞬身！”””
这是移动神术的一种，虽然不论是速度还是移动距离都和天律的“神行”差得远，但胜在灵活无声上！微弱的圣光一闪，他们立刻瞬移出数米，把尼德零距离包围！
“上！！！”
为首一人一声低喝，几把铭刻着密密麻麻的神言的短刀同时刺出！这上面的神言全是用来破坏肉体的术式，能够抑制再生，普通人只要划破点皮就必死无疑！尼德在刹那间做出反应，他一偏头躲过第一把刀，用鞋底使第二把刀偏离方向，护住洛雪后跳躲开第三把，紧接着一个快若雷霆的扫腿击出，把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扫倒，利用这一瞬间的缺口冲出包围！
大厅已经一片混乱，几分钟前还在谈笑的宾客们厉声尖叫，作鸟兽状散。外面传来耀眼的白光，那是微型传送阵的光，一个个黑衣人不断从传送阵中涌出，冲进大厅，不断缩小对尼德的包围！
怀中的姐姐正生命垂危。
敌人越来越多。
手边没有武器。
不能耽误时间，不要战斗，必须立刻突围！
尼德在包围圈再次形成前抱住洛雪猛冲！躲过一条条圣光凝结的锁链，闪过一束束锋利无比的光之箭矢，向大厅门口冲去！
太过突然的袭击让布莱德维奇家的守卫队措手不及，虽然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但还是被敌人先手压制了。黑衣人们明显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精英，迅速，无声，凶悍，丝毫不逊于甚至盖过了家族守卫队！
但现在尼德已经顾不得其他人了，在他眼中只剩下垂死的洛雪。他飞身躲过一个又一个黑衣人的进攻，数个黑衣人同时咏唱了什么，尼德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光之荆棘，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尖刺。他立刻跳起——而这正中他们的下怀！人在空中是难以自由调整身体的，几十道圣焰和雷电瞄准时机向他轰去！
“啧——！！！”
尼德的双腿对着空气用力一踢，踢腿的攻击在空气中只用瞬间就传回脚底，用反作用力推动他在空中高速移动！火焰和雷电划过空间，虽然尼德躲过了大部分，但还是有少量擦过了他的身体！破碎的衣服下传来肉的焦味，剧痛从伤处传向全身，但这一切都不能让他分心，快了，只剩一点了，只要能突围出去——
咯嚓！
空气中响起了仿佛机关开启的声音，一层深紫色的光膜突然挡在他面前！尼德毫不犹豫，双手抱紧洛雪，同时一脚踢了上去！虽然尼德是兼具肉体强化的混合异能者，但他的全力一踢仅仅是让光膜波动了一下而已！
这东西，尼德实在太熟悉了。
他曾经无数次在战场上见过某人使用异能，制造出这种兼具防守和警戒功能的坚固结界，无数次见过某人用它保卫友军，无数次见某人用它困住敌人。
而现在，它困住的是自己，和姐姐。
那人就在尼德面前不到两米处，中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光膜。
他曾是尼德最信任的人之一。
“对不起，尼德，不能让你逃掉。”
依然是那如同榆木桩一样的粗壮身体，依然是那和晚礼服格格不入的坚守肌肉，依然是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
只有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乌黑的浊流在尼德心中奔涌着。
“为什么……你……什么时候成了教廷的间谍的？”
“……没必要回答你。”
脑中的迷雾渐渐化开，露出的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托瑞斯乱战时的失手，撒丁顿之役情报泄漏……都是你搞的鬼？”
“没错。”
拼命抑制住即将爆发的情感，尼德从牙缝中挤出字来。
“为……什……么……”
看着这样的尼德，布拉德依然面无表情。
就像戴上了一层面具。
“我问你……为什么！！！！！！！！！！！！！！！！”
布拉德的目光越发冷漠。
他终于开口。
“……我，早已受够了，从艾米丽和雪莉死的那一天起，就受够了。”
“你说……什么？”
艾米丽和雪莉。
布拉德的亡妻和亡女。
但这又和尼德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没关系，尼德……你是无辜的，洛雪也是……硬要说错在谁的话，那应该就是战争吧。”
“你……疯了吗！！！杀了你妻女的是教廷！不是起义军！！！一开始促使你拼命努力的不就是想对教廷复仇吗！！！！！！”
“一开始的确如此！！！”
布拉德突然大吼出声，这是尼德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怒吼。
“我曾经的确憎恨教廷，想把那群王八蛋都杀光……但是，越是拼搏，见到的悲剧就越多！白天目送孩子加入起义军晚上就迎回孩子尸体的母亲，和丈夫永别的妻子，父母都死于你那所谓‘崇高的事业’的孤儿……他们听信了你们那套伟大的理想，但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一具尸体和可怜巴巴的抚恤金？”
“你给我住口！！！”
谁要听这混账叛徒的废话！谁要听这内鬼的辩解！更何况姐姐还危在旦夕！脑中如火山喷发的尼德恨不得立刻把布拉德撕成碎片！他单手抱住洛雪，大吼一声，一记重拳轰在结界上，手部都传出了骨头的咯吱作响声！就算不能打破结界，那就让攻击通过结界障壁传导出去，直接攻击布拉德本体！
然而——失效了。
“真空层！？”
尼德让攻击传播是必须沿着介质的。
而布拉德设置了两层障壁，中间是完全的真空！攻击传不过去！
“真是羸弱啊，尼德，只要做点小手脚，没了武器的你就和你们的理想一样脆弱……”
“混账！混账！混账！！！”
尼德怒吼着，一拳接一拳砸在结界上，大滴大滴的鲜血从关节处滴下，但结界就是丝毫不动！没有武器的话，单凭肉体力量是无法打破这结界的！怀中姐姐的脸色越来越差，这更让尼德心急如焚！
而布拉德冷冷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曾彷徨了很久，最终得出了结论……如果一定要有个憎恨的对象的话，恐怕就是战争本身了，战场上没有善恶，只有死亡和悲哀。”
“那你他妈就乖乖跟着起义军干啊！去打倒教廷结束战争啊！给我把这混账结界给撤了！立刻！！！！！”
“但是挑起战争的不是教廷，而是你们。”
“……啊？”
尼德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起义军向教廷宣战，现在西圣大陆的人民虽然还活在教廷的支配下，虽然生活困难，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还能享受和家人团聚的幸福！但现在呢？你们打着大义旗号挑起的战争又改变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在战场挥洒热血的年轻人们有多少能活着回来？你们的胜利又给了他们什么？前景无法保障的所谓‘没有压迫’的生活？还是那点军饷？太多人因为你们这遥遥无期的战争而死！付出了过大代价的战争最后又有几成几率能成功？只是徒增死亡罢了！”
“别给我瞎扯了！你又懂什么！撤掉结界！！！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啪，啪。
突然响起的掌声打断了两人。
把尼德紧紧围住的黑衣人们立刻停止了腰杆。
一个穿着黑大衣的男人出现了。
他是个光头，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刺青。
“真是精彩，太精彩了，真是辛苦你了，布拉德先生，还有——”
他眯起眼睛，看向做困兽之斗的尼德。
“初次见面，尼德少爷，本大爷是神律教宗教裁判所现任所长，叫本大爷塞拉斯就好。”